洗手间门口的垃圾桶彻底变了形,金属外皮比原来不知鼓了多少,表面坑坑洼洼的,就像有人在桶里打了套“降龙十八掌”。
机场安保人员很快赶到,却只是简单查看了一下筒内的状况,并没有要求乘客配合调查。
万沁双手插兜半倚着立柱,宽松的休闲衬衫搭配棒球帽,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痞气。
帽檐压得很低,黑色口罩遮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眼注视着候机厅内的一举一动。手腕处红肿的伤痕在衣袖遮盖下隐现,恰到好处地掩饰着某段不算愉快的经历。
从声音和桶内流出的少量油脂状液体判断,引发爆炸的应该是一枚微型液体炸弹,大小不超过5克。
“赫里先生,我们恐怕不能乘坐这趟航班。”
万沁身边坐着个中年男人,五十出头,长着标准的“中东脸”,下巴却刮得很干净,没有中东男人标志性的大胡子。
他本次任务的雇主。外界情报显示其为总统高级幕僚,实际上他是I国战略武器研发团队的专家之一,因为贪污巨额研究经费遭下属举报,不得不出逃他国寻求政治庇护。
在波斯国家,贪污罪不可赦,一旦查实就会被处以极刑。
“不可能!我必须马上去伦敦,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
对于一个为金钱背叛信仰和母国的人,在这片土地上逗留每一分钟,都让他充满恐惧。
“有人携带炸弹,这趟航班已经不安全了。”
“机场的安检措施非常完善,我不认为谁有能力把炸弹带上飞机。”
每个人应对突发状况的反应都不同。
长期生活在稳定社会环境里的东亚人和欧洲人,响声不会让他们联想到爆炸、枪击或者袭击,所以反应也相对镇定;与之相反的是一些中东人和犹太人,他们长期生活在战争环境里,听到类似爆炸的声音,会蹲下身子寻找掩体或者逃生通道。
在明知航班不安全的情况下,放弃登机无疑是最优选择,可惜她的雇主属于最不可理喻的第叁类人。明明已经被吓成了惊弓之鸟,毫无理智可言,却异常坚持己见,不接纳其他任何观点与建议。
爆炸发生时,还有几个人引起了万沁的注意。
巨响过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寻找声源,而是彼此对视,然后又很快移开视线东张西望,好像下意识地在掩饰着什么。
“我们他妈到底什么时候能上飞机?”
“对,都等这么久了,我们必须马上登机!”
突如其来的爆炸不仅让赫里深陷恐惧,还点燃了乘客们压抑已久的愤怒。
这种愤怒很快转变为对地面服务人员的围攻,越来越多人加入战局,登机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趟航程注定不会平静。从航班延误到垃圾桶的小规模爆炸,再到乘客闹事,所有一切就像有人安排好了一样。
是张敛晴吗,还是其他什么人?
按闹分配”是人类社会不变的法则,不管在哪个国家都适用。乘客与工作人员爆发冲突后不久,机场广播就发布了登机通知。
万沁和赫里的座位在经济舱尾部,靠近洗手间和机尾安全门,视野开阔,能够观察到整个机舱。
万沁最后一次得到张敛晴的情报是在两天前,张敛晴乘坐的航班在伊玛目机场降落,监控拍下了她离开的画面。此后,这女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连荆溪都查不到她的行踪。
更糟的是,万沁离开后没多久,南美基地就遭遇当地警方突袭,几个不省人事佣兵老爷被集体扛回了警局,武器装备也被收缴了不少,权当充实地方警局装备库了。
荆溪动用不少关系才把几位军爷捞出来,可这时候距离张敛晴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一天,这意味着万沁必须在孤立无援的条件下,独立完成这次任务。
“您好,能跟您换个位置吗?”
是汉语,久违的亲切感。
过道上站着个高挑的华裔女性,头戴黑色贝雷帽,身穿橄榄绿夹克,一看就属于爱玩敢玩的类型,从某种角度上说,和张敛晴还挺像。
换座位只是个托词。
万沁一眼就注意到女人衣袖上的袖扣。
飞翔之刃,英国第22特别空勤团的徽章,它们还有另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称——SAS。短剑下方的绶带上刻着它们的座右铭,也被成为战无不胜的秘籍:Who Dares Wins。
特工和雇佣兵都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习惯,比如用袖口或胸针向相关人员表明身份,便于在任务中协调配合。
飞机上升到巡航高度,空姐开始例行客舱服务。
经济舱餐品不算丰富,更谈不上好吃,但足够填饱肚子。
虽然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万沁还是拒绝所有食品和饮用水。这次她是孤军作战,没有任何容错空间,任何一点疏失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餐车行至客舱中段,几个中东男人突然起身,分别朝客舱两端和中部安全门走去。
迪拜国际机场。
塔台传来一阵骚动,一架从德黑兰飞往伦敦的航班在即将脱离塔台管制区域时突然偏离航线,并挂出7500国际通用遇险编码。
“7500”表示飞机遭遇或可能面临劫机危险!
“所有人低头趴下,双手放在前排靠背上,立刻!”
劫匪清空了机翼靠近油箱的位置,在两侧各安装了一枚液体炸弹。闪烁的红色信号灯表示这枚炸弹遥控器就在机舱内的某人手中。
前侧过道上斜躺这一个健硕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安保人员。男人腹部和后腰分别中刀,血水从伤口汩汩流出,沿地毯与座椅的缝隙朝机头蔓延。
一片寂静。
乘客们遵照劫匪的要求低头顶着前座椅背,连呼吸都尽可能放到最轻,生怕招来无妄之灾。
在对每个乘客进行逐一搜查,收缴了一大批通讯设备和可能作为武器的物品之后,四名持刀劫匪分别在客舱收尾和两个安全门附近站定,分段控制整个机舱,唯一的持枪劫匪挟持空姐朝驾驶舱方向走去。
站在最后一排座位中间的是个手持大马士革刀的矮壮男子,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虎口处有明显烧伤疤,看角度应该是自己用木炭烧灼形成的。
万沁记得这个劫匪,在候机室垃圾桶爆炸的时候,他和另几个人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流。
飞机上有七名劫匪。万沁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身形相貌。
“亲爱的朋友们,请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任何无辜者。我们在这里只为寻找一个背弃祖神,即将投入恶魔怀抱的叛徒。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我找到这个人,我们将给予他最公正的审判。”
广播中传出咯风干一样的声音,就像用了某种办法压扁嗓子挤出来的,难听,刺耳。
身下的座椅一阵晃动,赫里埋着头,全身不住地颤抖着,好像一个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囚犯。
万沁用膝盖轻碰了一下对方,示意其冷静。在这种静如死水的环境下,任何轻微的动静都格外引人注目。
“如果大家找不到这个叛徒,自然也会有人代替他接受惩罚。这里距离伦敦还有四个小时航程,从现在起,每十分钟会有一名乘客被处决,直到揪出叛徒为止。不要企图欺骗或是反抗,我们随时可以引爆飞机上的炸弹。现在请行动起来吧,各位,时间不等人。”
这应该是一伙极端宗教主义者,国际上通常称其为“恐怖分子”。
万沁搭着前排椅背,手指逐渐向掌心收紧,在布料上扣出一个深陷的坑。几乎可以肯定,这场劫机跟张敛晴脱不了关系。
一向单兵作战的张敛晴非常善于借助外势给自己创造有利局面,这伙恐怖分子正是她借的“势”。
劫匪的威胁在舱内引起一阵骚动,被允许抬起头的乘客们狐疑地看向自己四周。
因为种族和历史原因,在白人主导的世界里,优先受到猜疑的是永远是黑人和拉美裔。
十分钟过得很快,乘客们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劫匪们强制叫停。现在,他们必须从机舱里推举出一个“叛徒”。
“怎么,你们没有帮我找到叛徒吗?哦不,别这样,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杀人。”
前端的劫匪拎起一个亚裔男子,将他的脑袋按在椅背上方,脸紧贴着后排女乘客,两人的鼻子仅有不足五毫米距离。
“霍夫曼,不要吓到后排的女士。”
被称作霍夫曼的劫匪站在座椅上用膝盖顶着亚裔的后背,单手持刀朝对方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另一只手抓着男人的头发往上一提,手起刀落。
尖叫、祷告或是哭泣都不足以安抚乘客们收到的心理冲击。
坐在亚裔男子后排的女人双眼瞪的浑圆,大张着嘴下颌不受控制地来回移动,面部肌肉也跟着急促地抽搐。几秒后,女人突然扶着前排带血椅背剧烈呕吐起来。
“我们继续,大家要加油啊。”广播里传出沙哑的低笑,明目张胆地嘲讽着被玩弄于鼓掌中的“蝼蚁”。
新的十分钟,开始和结束同样仓促。
这次,人们将怀疑的重点放在那些看起来就不那么正直的人身上,比如身上有许多文身的、打了过多耳钉、唇钉或是鼻钉的人。
在传统认知里,这类通常都被归类为帮派人士或是不良青年。
“叮咚,时间到了,这次大家找到答案了吗?”
沉默,代表着死亡。
“是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白人中年颤抖着指向躯干上布满纹身的黑人青年:“就是他,我上飞机前听到他在念叨着,说什么要放弃信仰,拥抱自由,一定是他!”
“闭上你的臭嘴,你这只恶心的白皮猪!”
黑人青年不甘示弱,狠狠朝白人脸上吐了口唾沫。
“虽然你很努力,但这个年轻人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一只恶心的白皮猪。祖神最讨厌欺骗和谎言,你要为你的愚蠢行径付出代价。”
两个劫匪将白人按跪在过道中间,其中一名劫匪从腰间拔出一把锯齿状短匕,贴着颈椎的缝隙一点一点切入。
惨叫声在机舱内回荡了很久。
被刻意延长的死亡过程比利落的杀害更具震慑力,直到劫匪踢开尸首,将刀刃上的血迹随意涂抹在座椅套上,乘客们依旧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让我们开启新一轮计时,究竟谁是藏在你们中间的叛徒呢?”
“不用那么麻烦,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经济舱最后一排,万沁摘下口罩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