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地俯下身子,想捡起来瞧瞧是什么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冽的声音:“别动。”
这声音又低又虚,比受伤的靖远还中气不足,透露出一股子脾虚脉弱的感觉。小医仙本能地想,转身笑着抱拳行礼:“道长安康。”
青衣道长回礼:“福生无量。此物来历不祥,居士莫要擅动。”
“哦。”小医仙退了两步,乖巧地答应。
道长的外表好像弱冠,但浑身的气质简直像天命之年,轻袍缓带,不带一丝烟火气。眼睛的部位蒙着长长的黑布,只露出清隽的半张脸。他的衣着十分简雅,若是换一个普通人来穿,大概只会显得过于朴素。
他太瘦了,弱不胜衣,苍白纤细的手迟缓地捡起那枚精美的玉佩,摸索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箓,把玉佩包了起来,放进袖子里。
小医仙很好奇:“我看这玉佩挺漂亮的,有什么特别的说法吗?”
道长竹杖轻点于地,用一种异于常人的慢速度,悠悠说道:“结冥婚用的。”
“冥婚?”小医仙悚然而惊。
“嗯。”道长慢吞吞解释道,“弃亡者随身物于道旁,拾遗者则为婚配,是一种陋习。”
他这语速比靖远简直慢了一倍,音调轻缓不说,字与字之间还有一点点停顿,跟写文章似的,急性子的人听着会有些费劲。
“这样啊,那道长你捡了没事吧?”小医仙不放心。
“无妨。玉上残留气息是为男性,同姓不婚,归还即可。”道长云淡风轻。
“那就好。”小医仙面露关切,“道长你脸色不好,我给你把个脉吧。”
“不必,朽木之躯,药石无医。”他指尖微动,“黄昏将至,山路难行,居士早些回去吧,天黑之后莫要出门。”
“道长,讳疾忌医是不对的。”
“非也,寿命乃是天数。”
“好吧。”小医仙撇撇嘴,显然对什么天数不屑一顾,但并不争论下去,转而问,“为什么天黑之后不可以出门?”
“今日酉时末(傍晚七点)有阴兵过境。”
“阴兵过境?真的?”小医仙目瞪口呆,“我还从来没见过鬼呢。”
“信则有,不信则无。见不到是一件好事。”道长神色淡然。
“也是。”小医仙看了看夕阳,笑道,“我今天在山里采了些野果子,道长独居不易,不要嫌弃可好?”
她麻利地卸下背篓,装了半袋子野果,又悄悄把一支百年山参塞进去,收紧袋口,塞到道长手里。
道长闻到人参的味道,摇了摇头,婉拒道:“不必如此,居士的兄长更需要人参来……居士?”
小医仙笑嘻嘻地摆手,转眼溜得没影了,才不跟他推来让去的。
道长无法,追又追不上,只好收起布袋子,慢慢走回道观去。
山中人烟稀少,树木葱茏,时值深秋,满地都是红黄的落叶,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声响。竹杖碰到了一条软软的长条形,他绕开那条受惊的蛇,踩到了一颗松果上,“咔嚓”一声脆响,吓跑了一只胆小的松鼠。
金乌渐渐坠下山头,嵬山的雾气如烟般四处飘散、升腾,仿佛一张白色的大网,把整座山都罩在里面。敏锐的小动物们纷纷躲藏起来,缩在窝里不敢出来。
“啊——道长、道长救命,有鬼啊——”
两个半大少年连滚带爬地奔向清微,明明壮实得像小牛犊,却战战兢兢地躲在清微背后,面色惨白,抖如筛糠。
清微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少年稻草似的毛躁头发:“别怕,鬼打墙而已。”
“鬼鬼鬼鬼打墙?”少年吓得尿都快下来了。
“跟我来,我送你们下山。”清微没办法,只好放弃回道观,带这两个少年走出鬼打墙,送他们到看得见炊烟的大路上,“从这走下去就是你们的村子了。”
“道长,你能再送我们
“对,上香!”
“师父,你看,你也有被我欺辱的一天。”他低低地笑,“当初你杀我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
“啊,流血了。”他一脸无辜,“原来你的血也是红色的……”
一程吗?”少年们抓着他的手,眼巴巴地求道,“求你了,道长,明天我们去给你的道观上香!”
离道观还有好几里路,清微在心里叹息,走得累了,便坐在路边的大青石上歇歇脚。
“?”清微眉头皱起,右手指尖一动,试图推算一下对方的身份来历,却只算到了一团迷雾。他心中一怔,要么对方的道行比他高许多,要么对方的来历与他自己关系密切,涉及自身,难以推演。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出,对方更生气了,嘶拉一声,就把清微单薄的道袍暴力扯开,冰冷刺骨的利爪掐住了他的脖子。
来者本想一了百了结束他的生命,不知怎地在最后关头,却又松开了手。
清微呼吸困难,苍白的脸转眼就憋得通红,纤长的手指颤了颤,却连反抗的本能都没有,无力地垂了下去。这副破败的身体,如风中残烛,只需要一点残酷的外力,就会彻底熄灭。
酉时八刻,阴兵过境。
单看他们这么听话的样子,哪里猜得到他们平日里招猫逗狗、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烦人劲呢。
“对对对,二郎真君的道观。”一个连声附和。
酉时七刻,无星无月。
过了许久,雾气渐渐散去,清微动了动麻木的手脚,正准备站起来,忽然浑身一凉,好似有阴冷的鬼气从上到下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都听道长的。”
“二郎真君是哪个神仙?”一个傻乎乎问。
“知道了,下次我们再也不敢了。”
“跟我来,我送你们到村口。以后记住,不可在山中贪玩,酉时之前务必下山。”他走得慢慢吞吞,两个少年也不敢催,缩头缩脑地听他训话,乖得跟鹌鹑似的,连连点头,又怕点头他看不到,一叠声地答应。
他还在纳闷,对方来势汹汹,平地掀起狂风,把清微推倒在松树下的大青石上。
村长捋着胡子过来道谢:“多谢道长。天色已晚,道长多有不便,还是留在老朽家里住一夜吧,明日我让小儿送道长回去。”
孱弱的身体不由得一哆嗦,那竹杖已然易了主。
清微算了算时辰,想在天黑之前回道观,以他的速度是不可能了。
如同顽劣的孩子撕碎一张纸,他轻易地把清微的衣服撕得破破烂烂,然后把他的双腿折起,粗暴地闯了进去。
“你是来寻仇的吗?”清微不慌不忙,慢吞吞道,“我命数将至,阁下不必犯下杀孽……”
被这两个顽皮少年一耽搁,清微走得又慢,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
“不必了。我久住山中,已然习惯。多谢村长好意。”
“不是我的道观,是二郎真君的道观。”清微解释道。
雾气如活物一般游走,阴森森,灰蒙蒙。清微收敛着气息,不言不动,和大青石几乎融为一体。他无意去招惹过境的鬼魂们,那些鬼魂也惧怕无常的锁链,仿佛草原上迁移的兽群,乱中有序地走过这片山林。
清微一直送他们到村口,远远地听到少年们的家长抄着柴火棍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两个少年习以为常地撒欢溜走,在大人们的叫骂里为自己狡辩,鸡飞狗跳,热热闹闹。
清微在窒息的痛苦中昏了过去,面色渐渐惨白,一点血色也无。他的脸色因久病而憔悴,勉强还称得上隽美,半遮半露的身体瘦得没什么肉了,干巴巴地毫无诱惑力。
村长再三挽留,清微离群索居,不愿意麻烦别人,委婉拒绝了,临走前劝村长通知村民天黑后莫要出门,村长一口答应下来。
酉时六刻,万籁俱寂。
真难看。来者恶意地评价着,下身却鼓涨得生疼。那只锋利的爪子,收起淬毒的指甲,暧昧地在脖颈间抚摸。一圈深深的红痕,如绳索般套在白皙的脖子上,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