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吗...姜衍用力搓了把脸,强迫自己别陷入和那个人的回忆里,毕竟这个日子对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甜蜜的数字谐音这么简单。
“你最近怎么回事儿,今天都出错了两回了。”在等餐位的姜衍陡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祁束,他赶紧装作在玩手机的样子坐在街边长椅上垂着脑袋,好在今天出来吃饭图方便换了身轻便的休闲运动服,帽子一扣谁也发现不了他,“你和姜衍...”姜衍听得出他很关心,但语气又有些窃喜。心下不免紧张起来,不知道是担心会被觉察,还是担心即将听到的答案。
“我搞砸了...”苏嵇没什么精神,他在离姜衍几步之遥的报刊亭买了包烟,娴熟地撕开包装抽出一根来,指尖焦躁地捻着等老板找钱好去找吸烟室,“他现在不想见我。”
“你就不能少抽几根吗?”祁束也是没脾气了,他憧憬了苏嵇这么多年,从大学就开始了,却败给了一个出现得很戏剧的姜衍,心里一直不服气,现在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暗恋对象烟酒不离地颓废着,对姜衍更是恼火了一些,“你们吵架了?吵得很凶?”
“...他想分手。”苏嵇把指尖那支烟的滤嘴揉烂了,索性扔到垃圾桶里。目光扫了一眼姜衍扮的那个长椅棉布团,觉得心里萌芽出一种奇怪的柔软感,他还想再看看却被祁束拉了拉袖子。
“盯着别人看干什么...”祁束叹了口气,“因为什么?...周馥?”作为苏嵇的大学同学,他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这位浓墨重彩的白月光的故事。姜衍本以为自己过了一个月不会那么反应过度了,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疼的缩了一下。
“嗯,之前袁凯结婚,他们俩见了一面。小衍的情绪很不好...”苏嵇后悔不已,他不应该让姜衍陪着去的,这是他的过去,没理由让姜衍一起承担。
“既然如此,不如你...”祁束权衡了一下,觉得宁可输给周馥都不愿意输给姜衍,谁知道听到这话的苏嵇瞬间气压就低了下来,声音里都带着点冷硬:“祁束,如果说周馥于我而言只是香烟,那戒了就戒了,再怎么难捱,也撑到了现在...”他又抽出了一根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又捻灭,说话的时候烟雾从唇齿间溢出一点,把他的面容映照的有些飘渺无情,“但是姜衍,是鸦片。”
名为姜衍的毒渗透到他每一寸血肉里,就连骨头缝都透着一股令人上瘾的冷香,他不想戒,自也戒不掉。
“你让我戒?怎么戒?”苏嵇掐了下自己的无名指指根,“我会死的。”
报刊亭的老板一直听他们聊天,感慨地啧啧嘴,感叹现在的小年轻个顶个的是文化情圣,等他们走后看到了旁边长椅上的连帽衫青年,想了想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第七十一幕
“你真不去?”
“真不去。”
缪缪无奈地推开玻璃门走了,看着她颓废的上司刚来公司不久就躺在沙发上,现在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以前他不这样的,就算不露面,但活动现场总是会去的,怎么这一到自己的发布会,脾气这么大。
姜衍只有失恋失意失忆的时候才想着歌颂工作。他已经连轴转了几天了,如果这次发布会他去了现场,肯定又挑三拣四地看会场布置流程设定等给自己找不痛快,可能真的会英年早逝。
他看着手机上的软文,把宣传部这帮做事真的很靠谱的家伙挨个吹了一遍。姜衍这次的重头戏依然是戒指,情人节和520嘛,戒指总是很有吸引力的,宣传部的人在文章最后放了张戒指设计图的局部,只不过这次的款式没有“荆棘与玫瑰”那么极富戏剧张力和设计感,和他以前的设计风格也有很大差别,姜衍也拿不准会有多少人感兴趣,又会有多少人去购买,虽然是限量的,万一没人要,就真的很尴尬了。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怕苏嵇会去现场...
姜衍拿上包离开了工作室,他扫了一眼苏嵇的办公室,看到男人面色严肃地在听魏秘书的报告,趁对方还没发现,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工作室,他有好几张未完成的设计稿需要去苏嵇家取。
姜衍拦了辆的士赶往苏嵇那,连起步价都没超过,和他现在得早起一个多小时从云浙区赶来上班相比真的方便不少。他进了门之后想直奔书房,却被约瑟芬缠住了。甜美的猫咪喵喵地叫着,尾巴缠着他的脚踝东蹭西蹭地撒娇。
“知道了知道了,想吃罐头是吗?”姜衍蹲下来撸了撸猫,把它整个抱了起来,“你那主人怎么养你的,都说了好几回了不能只喂猫粮,干瘪瘪的有什么吃头...”姜衍把橱柜打开,开了个金枪鱼罐头给约瑟芬,然后就进了书房。
他不能再呆了,多呆一秒都是缠绵的凌迟。他不能心软,一旦示弱就会把男人又拽进泥沼里和他一齐泡的肮脏而稀烂。
姜衍并不知道这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是从哪里来的,但就像附骨之疽盘踞他的脑海。他渴望男人的触碰、陪伴和爱,但他又无法安然享受这种情感。从小到大他都是老师嘴上的模范,同学心里的榜样,一路鲜花和掌声伴他成长,但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被迫和父母出柜那天化为齑粉。
似乎所有的事从那天开始不顺利,父母永远认为他是生涯的污点,换工作,和傅誉的感情破裂,和纪琼所鄙夷的那种人不谋而合...哪怕苏嵇将自己捧在手心里宠着,在街上想牵起他的手,恨不得跟全世界都宣布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姜衍也希冀这一切,但却始终觉得,这件事应该是悄无声息,静默无声的。
因为同性恋本身,就是不光彩的。
...原来,原来自己也一直是这么想的...怪不得...怪不得!
姜衍坐在椅子上低低地笑了几声,渐渐地变成狂笑,笑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咳了几声狠的才缓过来。他看着书柜里苏嵇的那张高中毕业照,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当时男人遮挡着的部分。
苏嵇那时候还没蓄起长发,清爽的短发好像还有点汗渍渍的,他站在周馥的身后,旁边两位在婚礼上见过,应该也是同寝的好哥们儿,俩男生一人一边给周馥扮上兔子耳朵,男老师的表情无奈又宠溺,苏嵇的胳膊环住了周馥的脖颈,长一点的那只手比了个心,下巴抵在了周馥的发顶,笑容灿若繁星。
姜衍承受不起这种光明正大。
他明明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渴望爱,渴望对方眼里的全心全意,渴望肢体接触唇舌相接。现在他得到了,却也比任何一个人都害怕恋情的暴露,他希望苏嵇是他一个人的,陪他堕落在淤泥沼泽里,娘胎里带出的占有欲和隐匿的暴虐让他几乎煎熬成粉骨碎肉,这种折磨让他大概知道自己的本质,与其被苏嵇发现,被世人发现,发现站在那个完美如神祇的男人旁边的他撕开皮肉之后全是腐烂的黑泥,他更想自己了断。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也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苏嵇回到阳光下。
光明正大,爱他所爱。
还说什么想要牵手、拥抱、亲吻、认同...
看看,他自己都不祝福自己。
姜衍哭不出来,这犀利的自我剖白让他惊恐多过伤悲,连个正常的发泄渠道都堵塞住了。他环顾这个落了一些灰尘的书房,他的桌面被男人用一张半透明的布盖了起来,所有的资料都保持着他离开的模样,姜衍迅速地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赶紧离开了书房,那里灰尘太多了,总觉得下一秒就会窒息在里面。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没关门的卧室,苏嵇睡相不老实,总喜欢环着他,在梦里都黏的不行,所以枕头永远是东倒西歪的,现在也是,但自己的那个枕头,是摆的方方正正的,连被子都努力保持着没有褶皱,和苏嵇那半炸弹袭击一样的地盘划了条泾渭分明的线。
姜衍,你该忍住的。他对自己说,现在他攥着门框的力气都快把手心勒出伤口。他深呼吸了几秒,再一次从苏嵇家里落荒而逃。
他逃到了柳巷附近,这才产生离开了苏嵇的家的实感。太阳有点大,街上有很多人,此时此刻却没有人像那人一样攥着他的手腕,走在他前头破开人潮,做他的风帆和灯塔,为他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小姜?好久没见你了?现在想吃点什么?”麻小店的老板娘一看到姜衍就乐呵呵的。
“这段时间工作忙,就没能来看阿姨...”姜衍把视线转回店内的招牌,倏地弯起一个浅淡的笑容,“一份清汤虾仁馄饨,不放香菜。”
第七十二幕
“...‘恒·星’这个系列主题的压轴之作就是这对名为‘Athanasy'的对戒。熟悉Epiphany的各位都了解姜设计师的风格,但这次却挑战了极简,请问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姜衍健身回到家打开电视,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正好是发布会的尾声,记者们敏锐地捕捉到他风格的改变,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抛出尖锐又刁钻的问题。
“‘恒·星’的主打基调还是华丽诡谲的,每一个作品都是矿物和金属的冲击融合,但姜设计师前些日子从一个婚礼上得到灵感,钻石戒指其实并不是日常的首选,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回归自然回归极简。戒指本身作为一种觉悟和束缚,它或许不需要刺眼的光泽,裸石的大小,”缪缪面对镜头像换了个人,作为姜衍的助理她有必要在正主不在的时候替人发言,况且这种情况还经常出现,“就是一个经典的莫比乌斯环的铂金弧面戒圈,看上去很朴素,但其实里面嵌了稀有金属丝,用这些自古就诞生了的物质来见证您的爱情,我认为是很浪漫的。”缪缪施施然说了一大堆,最后弯起一个狡黠的笑,把发布会的气氛推到顶点,“顺带一说,这款戒指我们支持定制。”
话音刚落姜衍就关掉了电视,他知道这句话算是本系列最富冲击力的一句噱头,因为这算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接受定制款,限量加定制,这个销量应该不成问题,“搞特殊”这件事本身,就是权贵的拿手好戏。
姜衍吐了口烟圈,在桌面磕了磕烟灰,整个人松懈下来,在沙发上瘫软成一片。在遇到苏嵇之前,他一个人时都在干些什么呢?
是不是每个恋爱的人陷下去再破碎之后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找回之前的那个自己?他现在找不到,也永远无法找到了。和男人相遇之前的那个自己,早就不知道扔在哪个回忆的垃圾桶里。人和人相遇,彬彬有礼,激情碰撞,收拾散场,这三步过程里早就沾染了他人的影子。没有谁是能超脱世俗和社交的存在,也没有什么真正真实的自己。
就像他爱去那家店买领带,就像现在他抽起了苏嵇常抽的烟。
姜衍叼着烟,把手机调到静音,父母都有事出去了,姜蔓有比赛回不来,今天家里就他一个人。他闭上眼,唇齿间都是辛辣又苦涩的味道,觉得自己漂浮在海上,却失去了赖以慰藉的浮木。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趴了一阵,姜衍钻到浴室里去洗澡,任由热烫的淋浴把他的皮肤烫红,像条任人宰割的鱼,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大概五分钟后全身针扎一般的疼。姜衍抹了把脸,他其实给苏嵇准备了一份礼物,从很久之前就准备了,从那天问苏嵇要身份证号码订机票开始。今天是5.20,也是苏嵇的生日。
很气人吧,这男人似乎把世界上所有的浪漫都据为己有了。姜衍想到这牵起嘴角,记起那人深邃又深情的眼睛,撒娇的时候总是软乎乎地装可怜。他给苏嵇准备了一枚戒指,其实是有私心的。他想让苏嵇戴在手上,亦或是挂在脖子上,戒指是一种很私密的首饰,他想在苏嵇身上盖个“姜衍专属”的戳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戒指更合适了。
那是块金牛座流星雨的陨石,姜衍辗转了几下到了手,磨成个无华无锋的铁灰色戒圈,在内里刻了“Achilles' He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