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的女儿他也清楚,向来自恃身份,要是不逼她一逼,光靠着他这个当爹的上奏谏言,一辈子也奈何不了皇帝,那是天子,他要真的不乐意,谁还能逼得了他?
并不知父亲和弟弟背地里的算计,蒋携芳这会儿还在为了父亲和弟弟满心愧疚,她心想:不能这般下去了,自家只是看似风光,实则没个中流砥柱,哪一日祖父没了,这楼也就塌了。况且祖父年纪那般大,说不准哪一日真就去了,真要如此,她戴孝之身,更不可能入宫了,天子还能为她着想,主动在断七之前娶了她?蒋携芳想起天子那副冰冷的面容,摇摇头。
父亲年纪已大,母亲向来不管事,弟弟又年幼笨拙,她身为家中长女,她理应撑起门楣,蒋携芳决不能坐视蒋家将来跌落到那二等勋贵去,更何况自家父亲的侯爵并非镇国公那种世袭罔替的爵位,要是她不能争气,蒋家可真要一代代没落下去了。她必须想个办法!
这样想着,蒋携芳的目光不觉落到了身旁那本书上。
如果,有什么法子,让她抢先怀上龙嗣……
***
宫中。
“阿嚏”,李瑜憋了好半晌,终于憋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偷偷瞧一眼旁边,见花宜姝正低头看书,似乎没有发觉,微微松口气。
眼看又要入夜,李瑜想了想昨晚,再看看身边一日比一日美丽的花宜姝,终于决定今晚找个借口躲一躲,却听花宜姝道:“陛下,听说今夜宫外有灯会,可要去瞧瞧?”
“好啊!”李瑜立刻答应。
花宜姝狐疑看他一眼,李瑜也发觉自己答应得太像迫不及待了,找了个借口,“正好要去探望舅舅舅母。”
花宜姝一笑,心道:巧了,我出去也是去看人。
第147章 迟到补更 星火,她不要夜明珠
盛京城中的东市似乎是座不夜城, 一进到这里,就仿佛永远有热闹可瞧。
虽然还未到除夕,但卖灯的商户已经将模样精巧的灯笼提前挂了出来, 花宜姝远远就瞧见一只巨大的凤凰吊在东市最热闹的街上, 远远望去栩栩如生,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信是用纸扎成的。
“我自小长大的岳州, 并没有这样的热闹。”花宜姝仰头看着那只凤凰道。她心想,不, 热闹还是有的,不过那都是达官贵人的热闹,低贱之人哪里有心思热闹呢?
李瑜见她盯着那凤凰看,以为她等不及要当皇后了,握紧她,“你放心, 这一天很快便能到来。”
花宜姝:???他在说什么?
李瑜自顾自道:“也许过了今晚,还能再快一些。”
【虽然去探望舅舅只是借口, 但如今想想, 那件事也许可以提前去办了!】
花宜姝:???
她想听听李瑜的心音, 无奈这街市实在太吵,连李瑜与她说话都要抬高声音,她自然也听不清更细微的心音, 只隐约听见几个词,什么借口什么办了。
接着李瑜就带着几个人去崔家了,留她和安墨继续游玩。眼看着李瑜的身影消失,花宜姝感到一阵失落。
啊,李瑜这么快就走了, 那她接下来吃的喝的玩的,不就都要自己掏钱了?
唉!也不知道给她留个钱袋子,男人还是得调.教。
“哇!这个好香啊!”身后安墨的呼喊打断了花宜姝的思绪,花宜姝不禁回头,就看见安墨早就已经脱离队伍,站在一名摊贩前盯着烤肉瞧,花宜姝一个错眼的功夫,安墨就已经叫了十来窜烤肉,这胃口叫周围人纷纷侧目。
花宜姝见她一口一口吃得满嘴是油,再看她近来越发圆润的脸蛋,有些心惊,她几步过去扯了扯安墨的袖口,“还吃呢,你看你,衣服都紧了。”
然而如今的安墨再不是以前的安墨了,她现在卖书挣钱了,自己赚来的钱,花起来就特别香,她嘴里还含着肉,浑不在意道:“紧了就送人,我再买几身新衣裳。”
花宜姝原本不是很赞同,但看她这副有钱万事足的样子,竟觉得十分有道理。“你说得对,有钱了就要花,不花白不花。”
听到这句话的林侍卫:……
他摇摇头,默默叹一口气。
其实早在安墨赚到钱就花去大半宴请大家时,他心里就不赞同了。他觉得安墨要做自梳女,一生不嫁人,那她将来没有子嗣奉养,便少不得钱财傍身,如今年轻时不攒体己,将来年纪大了可怎么办?她连个侄子都没有,谁能给她养老?如今可劲儿花钱,将来可怎么办?
但这到底是安墨自己的钱,虽然他心里不赞同,但也说不出劝阻的话来。原指望夫人见了能叫她收敛,不想夫人也……
林侍卫思来想去,忽见街上攒动的人头里不少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老婆子。他忽然双眼明亮,对了,大不了他给安墨养老,将来他们老得牙齿都掉光了,还能慢吞吞出来走一走晒晒太阳,也是不错。
这时,安墨将一串烤肉递给了花宜姝,花宜姝矜持地摇头,不成不成,当街吃烤串不美,就算要吃,也得找间屋子,一片片盛在托盘里,然后用筷子慢慢夹着吃,如此连油花都沾不到口脂上,她就能一直美美美。然后一直霸着李瑜不放。
安墨如今对她也了解,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牙签,戳了一小块烤肉递到她唇边,“这样吃,就不怕了。”
对于安墨的殷勤,花宜姝很是赏脸,她低头正要一口咬下,不远处忽然砰的一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人从茶肆里一脚踢了出来,这天寒地冻的,老人身上衣裳却单薄,头上的帽子也是缝缝补补不成样子,似乎被这一脚踢狠了,老人缩在地上捂着肚子瑟瑟发抖,连呻.吟都没了力气。
这场面也太少见,街上行人纷纷哗然,斥责那茶肆欺凌老弱,然而等那踢人的从茶铺里走出来,那几个敢开口说话的却纷纷禁了声。
只因那人一身锦衣,金玉满身,一看就是大富大贵出身。
一个是没有后台的贫弱老人,一个是派头十足的富贵公子,没有人敢随便趟这浑水。
“你这老东西,爷看得上那卖唱女是她的造化,轮得到你这瞎了眼的老东西置喙?”这富贵公子从茶楼大堂里迈出来,像是一头猪忽然披上了衣裳,摇着扇子在人群里耀武扬威,而那卖场女则抱着琵琶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身子纤弱得像一颗小草。
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这造化人家乐意接下也就罢了,可人家不乐意,你不能强逼啊!”老人看向那卖唱女,“小姑娘,你愿不愿意跟了这人?”
众目睽睽之下,卖唱女慌忙摇头,“不愿,我不愿!他是蒋家的少爷,我会被他折腾死的!”
嚯!眼熟的强抢民女的戏码,不过这戏码新鲜的是,一个自身难保的穷苦老头,竟然敢为素不相识的陌生姑娘出头。
人群中便有人议论起来。
“这蒋家公子可是名声在外啊,小小年纪就收了好几房外室,都养在一个宅子里,折腾得那些女子不成.人样?”
“这蒋家夫人不吃醋?”
“害,这蒋家少爷还不到十五岁呢!尚未娶妻。”
“不到十五?我看他比二十岁都老!”
“大庭广众抢占民女,就没人管?”
“以前京兆尹大人还是管的,可京兆尹大人都叫人给打伤了,至今不敢出门哩!”
围观行人还没说几句,就被蒋家的仆从凶恶地驱散。
唯独那老人还站着,用一把嘶哑破碎的嗓子,与那蒋家少爷叫板。
可人心犹如檐上冰雪,没有人胆敢靠近相助,他们脸上都是惧怕,仿佛不会被权势一锤子砸碎,也会被那老人一副古道热肠烫坏。
李瑜不在,花宜姝身边还有许多人保护,见到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种事,这些内廷禁军一个个皱着眉头,林侍卫也认出了那领头作恶的,正是蒋家独子蒋携宝,“实在可恶,他这样作恶肯定不是第一次,居然一直没有听见风声,那些御史都是干什么吃的!”
林侍卫立刻看向花宜姝,在他眼里,花夫人心地良善,必定不会坐视这种欺男霸女的恶事发生,他就等着花夫人发号施令,然后他们才好上前将这纨绔子弟狠狠教训一顿,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花夫人不言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的面容被兜帽遮掩了大半,唯一能看清的嘴角,竟然微微勾着,仿佛很满意眼前看见的一幕。
林侍卫呆了呆,不敢相信花夫人居然只是站着看热闹。
他忙看向安墨,在他心里,安墨也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见到这一幕一定会忍不住拔刀相助,哪怕她不上前,也会劝花夫人派人的,可安墨竟然也只是干看着,林侍卫见她双拳攥着,分明有些紧张,却没有开口也没有冲上去,不知是什么缘故。
若把他跟随保护的花夫人换做任何一位名门贵女或者后宫妃嫔,林侍卫定然以为这人要么是一个没有心肝冷漠无情之人,要么是畏惧于蒋家的权势不敢动手。但落在花夫人身上,林侍卫却绝没有这种想法。
身为一个常常跟着安墨一块磕糖的cp粉(从安墨那里学来的词儿),林侍卫对花夫人的观察仅次于陛下,他心里明白花夫人和陛下一样,都是表面看似冷淡实则心地善良之人,更何况花夫人从不贪恋钱财,该给的从来不少,天冷了天热了更是会嘱咐身边侍女帮他们添衣加冰,这样心细温柔的花夫人,怎么会眼见一位老人被权贵欺压却无动于衷呢?
于是林侍卫决定静观其变,他也暗暗用眼神示意身后同僚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从夫人命令。
就在这时,老人抬手指着蒋携宝的鼻子,骂道:“你这……披着一张人皮的畜生,大地竟生养了你这种人,真也该自惭形秽!”
“没有人替这姑娘做主,我替她做主!我不信天子脚下没有天理了!”
“我要到京兆府衙门去告你!”
听到这番话,蒋携宝半点不惧,还哈哈大笑起来,捧腹道:“你去啊!衙门是对着我家开!还能叫你这贱民翻出风浪不成?”
他嘴上说着不惧京兆府衙门,却是朝着身边恶奴使了个眼色,看他眼中的阴狠,显见是想要将这人提前弄死。
老人却毫无惧色,只是他身躯微微佝偻,声音也嘶哑,像一盏微弱的灯火,只剩下一丁点火光在风中强撑着不灭。
花宜姝心想:一丁点星火,也是火。
哪怕只能照亮毫厘方寸,那也是光明。
她只要能引燃万物的星火,她不要光芒冰冷的夜明珠。
下颌微微一昂,花宜姝轻声开口,“动手吧!”
身后随侍眼睛一亮,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
“陛下,夫人在闹市救了个人。”
李瑜眼神一暗:“是男是女?”
第148章 冒充,狠狠地打
崔家主宅内, 曲水流觞、宾主尽欢。
大人物们自顾热闹欢饮,看不见小人物藏在血肉之躯里砰砰乱跳的心脏。
小内侍一句又一句地应付着天子的问话,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只因他发现, 他越是答话,陛下面色越是冷沉。
李瑜:“是男是女?”
内侍:“是男子。”
李瑜:“年长年幼?”
内侍:“年长。”
李瑜眉心微聚:“是美是丑?”
内侍赶忙回忆了一番,“据说那人路见不平, 为了一介卖唱女与勋贵子弟当众叫板,哪怕被踢飞出去也站起来指着那勋贵子弟的鼻子骂, 想来是美的。”
李瑜沉默一瞬,谁也不知他此时心中在想什么,只听他道:“是哪家子弟?”
内侍立刻回答了。
李瑜微蹙的眉头松开,赞了一句:“是个仁义之士。”
内侍见天子面色和缓,忙接着道:“后来夫人使人将蒋世子送到了京兆府衙门,便找了间客栈, 亲自看着下仆照顾那人。”
内侍说完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因为天子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好在这会儿一只酒盏顺着流水涌到了陛下面前, 陛下顾着去拾取, 侧过身去, 不用再直面天子威压的内侍默默松了口气。
一番宴饮结束,崔家几个儿郎相继退下,只有崔家家主、卫国公崔降陪着天子到暖阁说话。
卫国公环视了一圈这暖阁内的陈设, 正要说话,却听天子道:“朕听说,这里是母后出阁前长待的地方,她当时还年少,却能坐在这里对着绣棚琢磨一天。”
卫国公颔首, “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