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致远想到林思思来时自己没有去接她,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这次一直把她送到了广州火车站。
林思思没有把手稿带走,她说等哪天上官致远日后带回去。
“思思,你不是说手稿里有我们的身世吗?”上官致远急于想看到那剩下的手稿。
“你下次回去,到家去看不就得了。”林思思故意拖长声调。
“哼,原来你是在吊我的胃口啊!”上官致远伸手刮了一下林思思的鼻子,他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没有办法。
“那么多的内容,我也一下子讲不清,我觉得还是你自己去看一下比较好。”林思思说,“我最终还是想你能帮我把这部给完成。”
“只怕是我力不从心啊,专业知识太贫乏了,功底不深厚……”上官致远是在自己动手写了那篇《爱情合水口》后才有这种体会。
“哥,我给你提个建议。”林思思一本正经地说,“趁你现在还年轻,得加紧充实自己,要不你去报名参加自考吧。”
“自考?啥叫自考?”上官致远对这个词似曾熟悉,但又不甚明了。以前在那本《安子的天空》里看到过,深圳的安子自学了高中课程,后来半工半读取得了深圳大学成教学历。自考和函授都是社会人员取得大学文凭的一种方式。
“自考你都不知道啊?它是通过个人自学和国家考试相结合取得大学文凭的一种方式。”林思思说。
“那是不是还要像你一样参加成人高考啊?”上官致远以为是函授,在他心里函授文凭就是成人高考过后,等着发文凭就行了。
“自考学历和函授学历是不一样的,它采取的一‘宽进严出’方式,不需要参加成人高考,所以它被称着是‘没有围墙的高校’。只要你考过了某所大学相关专业的所有课程,就可以取得这个大学的自考大学文凭。”林思思觉得上官致远学习能力比较强,很适合自考。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只听说过函授,还没有听说过自考。”上官致远道,“那是不是有一门课不合格,就拿不到文凭了?”
“是的,据说最终能顺利拿到文凭的才占报名总人数的百分之十几,不像函授,只要过了成人高考这一关,就百分之百能顺利毕业。也正因为自考有一定的难度,它文凭的含金量仅次于全日制大学文凭,除了国家承认,在国际上的认可度也高,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承认中国的自考文凭。”林思思可能因在教委工作过,所以对这些比较了解。
俩人正说着的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进了候车大厅,上官致远惊异道,咦,这不是俞美诗吗?
“思思,你看,那不就是俞美诗吗?”上官致远用手指着隔着两排座位的那个穿着考究的男人道。
“哪一个……和俞美诗多年未见,我现在不一定认得出来……”林思思手扶着行李箱在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时,那男人拉着箱子去了卫生间。
“看来你和俞美诗还没有熟稔到在人群中能一眼认出他的地步。”上官致远此刻看林思思一副找不着北的样子。
“别说是一眼,我看了好几眼都没认出来。”林思思坐了下来,“哪有那么巧的?他不是说今天要去阮秋香那里做一个访谈的吗?”
听林思思这么一说,只和俞美诗有一面之缘的上官致远道:“难不成是看错了不成?”
这时,那男人从厕所出来了,他刚好和要去上厕所的林思思打了个照面:“啊哟,这不是林思思吗?”
“俞老师……俞老师!”上官致远此时看得真切,眼前的男子是俞美诗无疑,可他接连喊了几声,对方愣是没注意到他。
“你是?你是……俞……”林思思盯着眼前白皙斯文,一副近视眼镜学究模样的男人,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林妹妹,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俞美诗很是诧异。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林思思见对方认出了自己,她确信自己没认错人,“俞大诗人,回家啊?”
“是的,我在深圳过来的……你一个人啊?”俞美诗道。
“不,还有我哥……”林思思转过身来指着上官致远,“呶,就在那边。”
俞美诗抬眼看到了上官致远,于是朝他点了点头,继而说:“那不是上官吗?可是你姓林啊?怎么就成了你哥了?”
“怎么就不能是我哥?哪家法律规定,异姓就不能成兄妹?”林思思语速特快,给人一种犀利的感觉。
“也是,也是。”俞美诗本想探点底细,不想被抢白了一顿,这林思思脾气还是不改当年。
那一年,富川立交桥刚刚建成通车,在富川文联组织的一次文友笔会上,他见到了林思思。在此之前,他一直不知道富川文坛的黛玉是谁,在他看来,既然笔名为黛玉,肯定是一柔弱无比,娇羞异常的女子。这种女孩一般而言很容易受感动,遇事情绪化,也是情场中容易俘获的猎物。没想轮到林思思发言时,那种飞快的语速,摇曳顾盼的神情,让俞美诗觉得完全迥异于他想像中的女子。让刻意想接近林思思,寻思想玩点暧昧的俞美诗虽心思急切却又望而却步:此女气质不凡,才情甚佳,可……可……可这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上官致远处在离他们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俞美诗冲他点头,进退维谷的他走了过来。他当时就有点纳闷,自己声音这么大,俞美诗怎么就没听到,可一看到林思思眼睛就放光了,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三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说起来,上官致远在部队当过“记者兵”,三个都有着类似经历和共同爱好的人,自然就有共同的话题。
闲聊中,俞美诗说,原本去给阮秋香伸张正义的计划被总编给取消了,说是上头的意思:不宜这样大张旗鼓的宣传台资企业的劳资纠纷,应该通过其他渠道低调处理。因为,这一来涉及到对台统战;二来,也会让其他外资企业的神经敏感。
“媒体也并不是无所不能,总是被政治所左右。”做记者的林思思有点感慨。
“其实,我还是希望《大鹏湾》办成一家纯文学杂志,不要过多的卷进世情纷争,甚或是政治漩涡。”俞美诗似乎对这次编辑部取消采访计划如释重负,“作为我本人来讲,也只想做一个纯粹的写作人,不然,就有违我从《中山交安报》记者转为《大鹏湾》杂志编辑的初衷。”
“《大鹏湾》之所以形成了新闻和文学之间的跨界风格,其实跟它的市场定位是有关的,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打工读者群,适当的时候,就应该为其中的弱势群体发声,甚至成为他们的代言人。”林思思一针见血。
“可这样,《大鹏湾》就会搞得不不伦不类,成为非驴非马的四不象。”俞美诗语气有点痛惜。
“可不这样,它会失去珠三角广大的打工读者群,一家没有市场的刊物有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林思思针锋相对。
“是啊,他们是《大鹏湾》的衣食父母,如果没有了他们……毛之不存,皮将焉附?”俞美诗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何况《大鹏湾》本来就是没有市场发行资格,由宝安文联主办的内部刊物。”
听了他们的争论,上官致远觉得林思思真是个有心人,虽远在内地,却对珠三角一家刊物了解如此透彻。
“上官这一阵子有什么新的作品?”俞美诗知道自己辨不过林思思,于是转移了一个话题。
“题材倒是有,一直在酝酿中……”上官致远想到刚才俞美诗对自己的视而不见,接着道,“本来,上次那篇《爱情合水口》发表后,想请你吃顿饭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那原来是我的职责所系,你向我赐稿,我谢你都还来不及呢;再说了,我们都是老乡,都是热爱文字的人……”俞美诗倒显得豁达,说这到里顿了一下,“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样不是显得太庸俗了吗?”
听俞美诗这么一说,上官致远倒真觉得自己有点小人常戚戚的意味了。
“哥,你的大作在这边发表了?”林思思有点惊喜,“哥,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方面有所作为的,不想,你一南下就有了动静……哥,你怎么就不告诉我,让我也分享一下你的喜悦呢?”
“也就是一短篇,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上官致远听林思思一连叫了三声哥,说话就像打机关枪。
“好像你还在《特区文学》发表过一首诗吧?”俞美诗记得上官致远上次在编辑部介绍自己时提到过。
“那都不值一提……”上官致远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了更大的文学理想,他想写一部长篇,“俞老师,对了,就算是取消了采访,你现在怎么有空回家呢?”
“我是回家参加自考的……”俞美诗是富川师范毕业的,毕业后就在石牛镇初中当了语文老师。
“哦,自考?”上官致远这是又一次听人跟他当面提起,“看来,你还在不断学习。”
“不学习不行,本来先天就愚钝,只上了个师范,只有信奉勤能补拙。”俞美诗倒也显得坦诚。
“你师范毕业能在珠三角当记者编辑,倒也是挺有能耐的,我可是听说这边人才遍地,一片树叶掉下来能砸中几个研究生。”林思思方才都还劝上官致远参加自考,没想俞美诗这次就是回家去参加自考的。
“说起来惭愧!我之所以能进《中山交安报》当记者,除了自己有点写作水平外,全靠自己弄了个武汉大学z文系的假文凭。”俞美诗说到这里脸上真有了几分愧怍之色。
“你为什么想到买假文凭呢?”林思思觉得不可思议,俞美诗风流儒雅,应该是个实诚人。
“在南方找工作,不会的要说会,会的要说熟练,熟练的要说精通……这边,假证满天飞,据说,这边有些保安怀里都揣着名牌大学文凭,刚开始的时候,还真让人真假莫辨。”俞美诗道,“本来,我南下的时候已经拿到了自考大专文凭,可这边有些工作没有本科文凭不好使,况且自考文凭有点受歧视……”
“哦,原来是这样,说是只重能力不重学历,还是停留在喊喊口号上。”林思思有点理解俞美诗,想当年,自己参加成人高考就请了上官致远当枪手。
“不过,用假文凭不能用得心安理得,关键自己要自强不息。”俞美诗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我发誓等自己拿到自考本科文凭后,就把那个武大的假文凭丢掉,不管怎么说,自考文凭虽说比不上全日制的,但是,是自己通过自觉考取的,用起来有底气,心里也踏实。”
上官致远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他也暗下决心去参加自考。
“旅同志们,开往武昌方向……”正当他们说得起兴的时候,喇叭响了起来。
快到列车发车时间了,林思思和俞美诗一前一后拎起箱子排队准备剪票了,她们缓缓地随着人群移动,上官致远站在一旁若即若离地跟着。
“思思,一路顺风!”眼见着林思思过了剪票口,上官致远抬起手来挥了挥。
“哥,再见!”林思思也朝他挥了挥手,旁边的俞美诗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上官致远分明看到林思思眼里的晶莹泪光,他鼻子也一酸,于是赶紧转过身去。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林思思把行李箱一放,从剪票口处又跑了过来,径直上前来了一个深情的拥抱:“哥……”
林思思好久都没有松开,俞美诗一看这情势,感动之余,心想,这情势怎么像恋人分别一样?
“思思,我今年回去,去报名参加自考。我回去会去看戴老师,还有你。……快开车了……”上官致远就像早晨起来一样抚摸了着林思思的满头秀发,那里有女孩子散发出的淡淡的幽香。这气味让他想起米琼,想起米琼那乌黑丝滑的长发。
林思思听到这里松开了手:“哥,你说话可得算数。”
林思思回家后不久,上官致远写了辞工申请,他只等着时间到了就打算去大芬去当画工。
离开圣曼厂的那一天,一直上晚班的老麦特意来送上官致远。
“上官致远,你个屌毛,我都跟你说过了,办公室里有你的位置,你偏要走,你走了,我晚上想听《红梅赞》也没有人跟我唱了。”老麦头说着眼眶有点湿润了。
自从上官致远辞工的那天起老麦头就在他耳边唠叨:年轻人不要一山望着一山高。那时,上官致远有点烦这个老头,一个练武之人怎么这样婆婆妈妈。可是此刻,真的要分别了,上官致远读懂了那唠叨里的诸多含义,除了不舍,还有熟稔后别离后忧伤。
上官致远回头看了一眼老麦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印象:一脚踢飞阿林手中的刀里的神武;可此刻他却像山茶乡中学的老校工俞师傅一样亲切和富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