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安静而无声,领着诸贡士们进入皇城之内的官员,带着他们一群人沿着高大的围墙向前静默地走着。
谁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只能够听得见很轻的脚步声。
能够进入到这里来,其实已经不会在殿试中落榜了,也就是会全部录取成为进士,只不过再被皇帝和其他大臣排一下名次而已。
三年一次的考试,层层选拔,最终选出来的贡士并不多,因此也就不会打回,因而也有将过会试者直接称为进士的。
皇帝现在还在早朝,待早朝之后才是要到清宁殿中进行殿试。
是多少年一别之后再回到这里来了?
可与其说会有久别重逢之后的那种迎面扑来的熟悉感,倒不如说,这里简直陌生得离奇。
与他印象中曾经生活了几年的地方一点也没有相像之处的感觉。
这黎明中的一座、一座的宫殿,就像是龙的身体的各部分和爪子一样,整个连在一起,就成为一只阖眼而卧眠的龙,进来的人若是不小心惹怒到了它,就要被可怖的巨龙的大口给完全吞噬掉。
别的贡士们大多数都已经是紧张得要死的状态了,或者说,有的紧张得渡过了害怕的情绪,到了有点麻木的地步了。
但少年却是只是有一点恍惚。
“终于来到这里来了”——他此时的心中只有这样一个想法,竟是没有在思考什么其他的事情。
他自幼接受母妃的悉心教导,而皇宫之中的教育又是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好的了,无论教什么,都有最有才华的人来教导他们。
而阿姐她也是一个令他很为尊敬的人,他一直认为她并不是像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稍微有点倒霉了的,普通的混江湖的。
扶瑶对于一些学识的解说、她对于事物的想法观点,都在这几年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少年。
该如何去说阿姐这个人呢?少年想道。
就像他曾经想过的那样:她讲究细节,却又对很多旁人眼中的“粗俗”之事不拘泥于,心思细腻却又常常包容旁人所不能宽容的事情,只是一笑即放下。
偶尔少年会觉得她像一个出了世的神仙,但大多数时间他又觉得他那阿姐其实是个“俗”得再不能更“俗气”的入世之人。
阳光渐渐地爬上来,爬到贡士们的肩头上来,照射在他们的身上,照得少年感受到很舒服、很惬意暖和。
他想到曾经披着一件外裳、在阿姐的院子里面边听她的责备边看阿姐埋下桂花酒的场景。
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身份,他会不会也有一天会偶然地遇到阿姐,然后……然后就这样同她一起生活下去?
或许科考也不会考了,反而会像阿姐曾经说过的她期盼的那样,悠游大江南北,行几分仗义,自在逍遥。不管人言如何,只随自己的心,坐看云高江湖小。
那样似乎也很不错。
只是他不行。
他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而是替娘亲、替外祖、替为他而受难的人,也替阿姐。
终于在结束了一个上午的等待之后,当朝帝王和一众臣子们踏进了清宁殿的门槛来。
贡士们原本刚刚才稍微放下来一点的心脏又给立即地吊在了空中。
殿试只考策问,清宁殿内设考桌,发试题。
所有的贡士们在向皇帝行过礼之后都坐在了一张张摆放整齐的案前,认认真真地答起了卷子。
几乎所有的考生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发挥正常乃至超常,最好能够夺得一甲进士及第身份。
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所赐进士及第是所有的贡士中最高的荣耀。
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一名称传胪;而三甲则是赐同进士出身。
在殿试选名之后的传胪大典后,这些天之骄子们大多会被授予官职。
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其他进士按名次分别授以庶吉士、主事、中书等等至知州、知县等职务。
奋笔疾书的学子们自然在此时是不敢抬头朝周围看的,就是刚刚圣上与一些臣子们进来的时候,他们也并未敢抬头多看。少年“李令玉”也没看。
直到贡士们的卷子都呈上去了,由各大臣们点评,将最后三名者的卷子交给皇帝来定夺的时候——
少年的卷子也在里边。
大殿栾座上之人闷声咳嗽了几声,“往时多由诸位爱卿或出作诗、或出对联,倒是从雅兴之中分出了个状元、榜眼、探花来。
但今日朕比不想考校这些,尔等三人就以江南水利疏通为题,自述见解吧。”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看到了高座之上的中年男子的模样。
他心想道,啊,原来这个人的头发也花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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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少年不知,他的阿姐,扶瑶,此时的情况就不是那么的乐观了。
如果要扶瑶说的话,这想来应该是仅次于自她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状态最痛苦的一回了。
她正与薛漓对峙着。
不,“对峙”这个词,或许用得不对,薛漓比她要厉害很多。
年轻公子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困惑的表情来,“真是奇怪。”他说。
“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把戏呢?
诱着我跟你到这儿来,结果你只没有武功的废人一个嘛。”
他说起话来不怒也不恼,只是真的好奇,但吐出的话语却依然可以把除了扶瑶以外的人给气到憋血。
女子抹了抹自己唇上的一点鲜血,“我一定得死吗?”
“那是自然。”薛漓笑了。
“我想拿你的东西嘛,所以你当然得死。”
“哦,对了。”他眼波流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你可不要说‘你把东西交给我,让我饶你一命’这样的话。
我不喜欢给自己留下后患,不然以后还得找过来,或者是你的子孙找过来,那也是会很烦人的。”
……
这是一个懂得补刀的坏蛋。扶瑶判定了。
不过她今天来本来也就是险中求遇。
她微微理顺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薛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