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沿着湖畔慢慢走去,湖边有提着灯笼的游人,也有席地而坐的书生。湖面上几艘画舫缓缓前行,隐约听见丝竹之声,似是《满庭芳》,小元取出烧鸡边走边吃,今日的鸡腿既嫩且美,小元心情甚好,哼了几句,走调走得厉害,难听得把自己都逗笑了。
突然,小元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声,是个小男孩的声音。小元举目四望,周围都没有人,心道定是自己听错了。又唱了两句,那小孩的笑声极清晰,脆生生在背后响起,小元回头一看,并没有人。
小元大吼一声:“谁?”见没有回应,小元心想定是哪个熊孩子捉弄自己,举起手中鸡腿,大咬一口,恶狠狠地说:“再笑,我就这样咬断你的脖子!”
当她回到倚仙阁时,连鸡骨头都嚼干净了。她心满意足地舔舔手,进了门。
倚仙阁里一如往常,酒香袭人,春意正浓,宾与佳人都已醉眼朦胧。小元大剌剌走上楼。
楼下虽然喧闹,楼上却十分清静,小元推开门,房内铜鼎中的飘出缕缕烟雾,小元“啊……啊……啊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姐姐,你又熏这么浓的香。这是花香吧,我喜欢昨天那个用梨子熏的。闻着就好吃,显得这房里什么都好吃,连这桌子椅子都好吃。”
屋内一个女子将手中的《乐章集》放下,抬起头来。虽然小元称她为姐姐,二人却长得一点也不像。小元十分丑陋,獐头鼠目且腹大如鼓。那女子却长得千娇百媚,肤如凝脂,目似秋水,有百媚横生之躯、倾国倾城之态。
美人儿掩嘴笑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文雅些呢?昨儿熏的叫‘江南李主帐中香’,是果香,今日这个叫‘返魂梅’,是花香。是名臣韩琦创制,由大学士苏东坡传出来,十分难得的。”
“为什么要文雅呢?文雅又不是烧鸡。照我说,瑶卿姐姐你天天学人,样样都要学足,会不会忘本啊?”
“我倒愿意生而为人,最好早生个一百多年,能与柳郎见上一面。”
小元噗哧一笑:“一百多年前柳三变如果真见到了你,非得吓死不可,那时你的样子和我现在也差不多……”
原来小元和这叫瑶卿的女子并不是人类,乃是镇江城外的两只灵狐。狐狸活五十岁就能变成妇人,活一百岁就能变化成美女,活五百岁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每活一百岁生一尾,到一千岁十尾又合一尾,如果活到一万岁就能和天沟通,唤做“天狐”。这小元正好五十岁,刚会幻化人型,瑶卿却已经三尾,法力甚高。
二狐所居之地叫银山,这银山葬了一位名人,正是“白衣卿相”柳永。瑶卿百年来常见到清明、新年时分,远近的青楼女子都打扮漂亮,到柳永墓前祭奠,举行“吊柳会”。三个月前,小元无意中听到参加“吊柳会”的姑娘们传言“云瞳珠”在临安府出现,于是二狐决定下山寻珠。
世人只知“云瞳珠”是一粒异常珍贵、非常值钱的夜明珠,却不知它的来历:十五年前,上古至宝云瞳在茅山被雷轰得碎裂,有一极小的碎片落入水中,被一巨蚌吞食,腹中珍珠与云瞳碎片溶为一体,遂成云瞳宝珠。后巨蚌被渔人捕获,云瞳珠被辗转倒卖,已不知所踪。若修行之人食了此珠,可立增千年道行,位列仙班,是三界之内人人争夺的至宝。
下山后,瑶卿化身青楼女子,栖身于勾栏之所,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且不喜金银,只爱明珠。她虽不卖身,但已有三百年道行,以狐狸精倾国倾城之美貌与媚入骨血的风情,将临安城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一时艳名大振。卿瑶也收到了一大堆明珠,但却没有一颗是云瞳珠。
瑶卿心中焦急,小元倒十分自在,它生性贪吃,除了满足口腹之欲外,其它事情都奇懒无比,特别是修炼,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它又好酒如命,没月亮不能修炼时要喝几杯,月亮出来了庆祝有月亮又要喝几杯。临安城美食美酒众多,勾栏瓦舍遍地,瑶卿派她出去打探珠子的下落,她便在临安城内从早逛到晚,吃不重样,玩不重样,每次出去,都吃得大腹便便、满脸油光回来。渐渐腹宽半丈。功力更差,变幻的人形人不人狐不狐,丑陋之极。
瑶卿与小元的父母均已归天,二狐因机缘巧合相依为命,姐妹相称,瑶卿对小元十分疼爱,也不好骂她,见了她只是摇头叹气,毫无办法。
瑶卿见小元调侃自己,嗔道:“你才来没几天,人间的油嘴滑舌学得倒快。”
小元粗声粗气地说:“我才不要学人!人类实在是狡诈。今日我到平日去惯的小店买烧鸡,店家居然将一文一只买来的黄雀,卖四十文一只给我!”
瑶卿边听边笑:“这店家确实不厚道,但低买高卖从来都是做生意的规矩。后来你付了四十文?”
“自然没有。”小元十分得意:“我拿了一百文给卖黄雀的少年,让他过几天腌好了八只黄雀酢到倚仙阁来,合着,合着,合着几文一只?”
“不到十三文一只。”
小元想起少年说的那些美味的菜名,口水一下流了下来:“那少年会做很多菜!等我们回家时,一定要把这小子带回去。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等找到云瞳珠罢。”
小元却烦躁起来:“姐姐,这临安我们都找遍了,云瞳珠怕是不在这里,不如先回家休息几年再来找,当然,除了那不少年,还得抓个会做烧鸡会酿酒的厨子回去。我现在每天都要把尾巴夹起来走路,磨得腿都出血了,十分劳累,这人模人样的日子真不是狐狸过的!”
瑶卿微微一笑:“你才过了几天就累了?他们人类,从生下来开始就要学习夹着尾巴做人,还要一辈子戴着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做人,至死方脱,不比你辛苦得多?”
小元噘撅嘴,说到:“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修炼成人?”
“修炼成人,方可进一步修炼成仙。”
“我看人类也没几个炼成仙了的。”
瑶卿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走到窗前:“你看这临安府的锦绣繁华,岂是我们在山野僻林中能想象得到的?就算不能成仙,在这人间天堂住着,不比在银山好得多?”
小元生性粗豪,总盼着回银山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见瑶卿这般说法,看来是要长居此地了。张大了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心岔开话题,于是对着门纵声大叫:“阿黄,阿黄,你进来一下!”
门外一个龟公一溜小跑推门进来,问美人:“瑶卿姑娘,有什么要吩咐小人?”
小元招手道:“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尾巴。”
阿黄莫明其妙地说:“什么尾巴?”
小元在他股后一抓,阿黄疼得一蹦而起:“小元姑娘你为何非礼小人?”
小元皱眉道:“没有啊?”又伸手去扯阿黄面皮:“让我看看你的面具。”
瑶卿乃是倚仙阁的大摇钱树,小元仆仗主势,那阿黄虽然疼得泪水盈眶,却不敢动弹:“哎呀我的娘啊,疼死小的啦,我又犯什么错啦?”
小元见他窘样,哈哈大笑。
瑶卿以团扇轻掩玉面,笑道:“小元你又在胡闹了,放开他吧!”
阿黄拭去颊上泪珠,转眼换了副面孔,轻笑道:“瑶卿姑娘,岭南来了位姬公子,听说姑娘喜爱明珠,特携至宝‘云瞳珠’前来相见,目下正在偏厅等候,姑娘见是不见?”
小元与瑶卿同时惊叫道:“你说什么?”
瑶卿旋即醒悟到自己的失态,细语问:“是云瞳珠么?你可亲眼见到了?”
阿黄摇头:“姬公子送给姑娘的东西,小的哪有福气一见?听姬公子说这宝珠珠径盈寸,夜间光亮如月照室内,而且冬暖夏凉,置于堂上十分舒适,姬公子说,世间只有瑶卿姑娘可配得上此珠,特此送来以博姑娘欢颜。”
小元怪叫一声,就要下楼。
瑶卿忙拉住她,阿黄只觉眼前黑影闪了两下,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细看,瑶卿和小元仍站在原处。
瑶卿细声细气地说:“那你就请姬公子上楼一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