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惶恐间,又有传闻四起,说是马提督已经在后衙自尽,也有人传言他已经连夜逃之夭夭……
正当大家惊惧未定、惶恐不安之时,他的亲信副将崔独眼却忽然出面,遣人四处分发请柬,说是晚间要宴请城中的官绅商户,再次商讨“襄助守城”之事。
这下,“谣言止于智者”了。
中军副将既在,新近才奉命镇守南城的那个孟参将,也正派人在街道上弹压乱兵――这两个人都是提督大人身边的“红人”,再加提督府的一票幕僚们也都在,马提督逃走一说,似乎是不攻自破了。
不过,谣言既破,崔独眼此举却又引起了接到请柬的城中商户们的不安――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节奏哪!
然而,面对虎视眈眈来“请”的校尉和兵丁,大伙却不敢说不去,便是装病,也要抬着去。
王略虽不算大户,但他亦是米粮商会的会董之一,自然亦在被邀请的范围之内。
他的妻妾更加愁眉不展起来,显然,这意味着至少又要大大的破财,搞不好还会有更大的灾祸。
王略的担忧比她们还要远甚,虽然言行举止一如往常,其实他的心里,比外表要紧张得多。
马进宝的宴席自然是鸿门宴,但是更为可虑的,仍然是他的那条烧城毒计。
虽说鞑子大军全被堵在了城内,点这把火并不容易,但这帮子下作的玩意,什么事干不出来?
万一他们狗急跳墙,真的放起一把大火,那就不是破财的问题了,而是阖家老小以及伙计们的性命!
他们居住的这一带,就在城墙根下,往前不远便是挹江门码头,因背靠城墙,三面环水,平日里极为繁华,整条街上多的是殷实商铺。
但是,眼下的挹江门空无一人,大小船只早已被搜罗一空,一旦城中大乱,这里便是首当其冲的死地,仅仅靠街栅和看守的壮丁,能不能护得住街坊们的安全着实难说……
苦思良久,王略还是参不透马进宝的心思。
他若要放火烧城,便根本无意守卫,何必再多此一举,开什么宴会来要求大家“襄助守城”?
这场所谓的宴会,应该只是缓兵之计……
思来想去,王略决定小心为上,先把善后事务交待给万寿祺。
于是,他叫阿全请来了万先生。
“……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王兄放心,在下一定护得大伙的安全。”
万寿祺也是一脸的凝重,他的一家老小,也全在这里。
“家中别的一切都不要紧,只要人平安无事就好!”
王略再三叮嘱后,这才起身,带着几个伙计,坐上一顶凉轿出门去了。
现在去赴宴为时尚早,何况,到底要不要去赴宴他还没下决心,王略决定,先出门亲眼观察一下局势再说。
事实上,他也听说了,从一早上开始,马进宝就没有露面,先是推说晚上睡迟了,到了中午又说“身体违和”,突然之间又邀请大家去赴宴……
忽然,王略意识到,极有可能马进宝昨夜便已经出城逃走,今天这一系列的花招,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让城中的官绅百姓以为他还在城中“主持大计”。
若真如此,宴会上他再不露面,这个空城计必然要破灭……
心念及此,王略忽然惊出一身冷汗来:“难不成,宴会开始之时,便要放火?”
这次收到请柬的,都是城中的“乡贤”一类的人物,虽说没有缙绅一级的大人物,但也多是这扬州城里有点实力和号召力的人,尤其在那些强行集中起来的壮丁们中间,很有一定的号召力。
如果这些人乱起来,对抗马进宝留在城中的那些绿营,还是有可能的。
所以,马进宝必须设这么一个局!
王略心头一颤,搞不好,他们一进去,门就会锁上,然后便是一场“火烧会场”的把戏,把这些“乡贤”们全部烧死,至少也烧个失魂落魄,仓促间无法组织起抵抗来……
想到这里,王略浑身发冷。
既如此,自己的计划,要立刻发动才行!
事不宜迟,他招过阿全,吩咐道:“快!送我去程老爷府上!”
这个程老爷,不仅是米粮行会的会首,又是扬州南城的总甲,虽无功名在身,却是在扬州府能呼风唤雨、黑白通吃的著名“乡贤”。
他不但能号令在南城征发的壮班,还多少能影响到一些本地漕兵的动向。
只要能立刻说动他,至少南城一带的局势,便有把握稳住!
想到这里,他愈发焦急,频频催促伙计们加快脚步。
……
孟铁头虽然也一早便到了提督衙门,但枯等半日,听说军门大人一时不能会,便又回了南门。
得知汪千总正带着一队新军巡查街道、维持治安后,他稍稍安心,得到了这个勤勉又能干的部下,许多事情不用他亲自操刀。
又巡视了一遍城头的防务,召集几个小军官训勉了一通,他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临时下处。
这是离南门不远的一个简单的小院子,昨天下午,他的部下汪继军刚刚命人腾出来的。
尤黑子只剩一口气了,可他还占着那座毁成半拉子的敌楼,他这个新上任的南城守将,总得有个召集部下们议事的地方。
与其他将领不同,他在扬州并无家眷,除了三两个僮仆,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因而,他对住所不大讲究,驻扎西门的时候,大多时候更是直接下榻在兵营里……
他并不打着要跟随马提督逃命的算盘,事到如今,生死于他来说,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了。
大敌当前,他也没心情在提督衙门的花厅上,和一干幕僚们喝茶嗑牙、高谈阔论。
不过,孟铁头也没闲着,回到下处后,略作思忖,他便摊开纸墨,开始写信。
他写的与其说是书信,倒不如说是对于浙江战役以来,一系列战斗教训的反思。
虽然这些战斗他大多没有亲身经历,但也是仔细搜集过参战官兵的见闻的,特别是昨天刚败的城西夺门战,他昨晚仔细地询问了汪继军整个过程,其中,对明贼以少胜多、反击成功的情景,他问得尤其仔细。
写好了几页,他便吩咐身边的僮仆誊抄数封。
这些书信,他打算找一个可靠的亲兵设法带到庐州,再托友人转送京师,分别送给几个师友,他们多在各衙署中为官为幕。
多些人知道明贼的底细总是好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