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我朗声读着,想着寒生在家,但凡走到了楼上的廊子里,也听得到,他能听一听我的声音就是好的,能记住最好。
片刻后茶已经喝了整盏入喉,隐隐听到了脚步声,那声音太轻,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走神间便读错了。
“一望上下,碧云蔽空,寂寂撩人,绿侵衣袂。落花在地,步蹀栈红,恍入香霞堆里,不知身外更有人世。”
寒生的语气有些沉,自背后传来惊到了我。
却也算是主动搭腔。
“步蹀残红,哪儿来的栈。”
我略微红脸,蓦然回首朝他笑笑,那刻的感觉,便是天地万物都值得。
——贞吉书于民国五年八月三十一」
第7章 前世
贞吉不大爱笑,平日里净是收敛着的端正模样,刚刚那一霎那平添了好些心思,想到了敏雯曾说她笑起来好看,教她应该多笑笑才是。因为开心,便笑得自然不造作,谢蕴也忍不住一愣,为那份入目的灵气触动。
顿了顿调转了目光说道:“还未出嫁,别笑的这么不加遮掩。”
他手里提着茶壶,显然是懒得使唤人,就自己下来添水,贞吉把书捧在怀里跟上,在身后问他:“敏雯说我笑出来好看,难道她诓我的?”
谢蕴有些不想回答,她那样子岂止是好看,任个男人看了也要觉得心动。眼看着贞吉跟在他身后都上了楼梯,敏雯还在沙发坐着,仔细绣她那张帕子。
“是诓你的。”他这么回答。
贞吉那张脸又收了回去,静静地跟着他,直到书房门口,他今日穿了件长衫,样子很是素净儒雅,“你跟着我作甚?”
她微微仰头看他,“皖南的战事停了。”
“我自然知道。”就是他调的军令。
“哥哥问我何时回南京,你想我回去吗?”
谢蕴避而不答,只说:“不定随时又要打,你再等等,我同叔父兄弟们还得再议。”
他刚习惯了家里多出来这么一个人,虽惹他气过,总体还算得上安生。再者谢蕴说的也并非假话,军中的事情并非他一人独大,早些年谢家搞军阁,决策上他难免会被些老顽固掣肘,他们如今主战,不战不休,谢蕴主和。
当晚赵巧容醉酒,倒回来有些早。谢蕴那会子靠在椅子上小憩,有些沉便没听到赵巧容上楼,让她带着难闻呕人的酒气进了两人的卧房。
至此沉了一天的脸色愈发黑了几分,平日里赵巧容喝了酒他都是遣她到客房去睡,今日却被她钻了空子。遂让王妈把书房的卧床整理一番,打算将就睡在那。
一通声响惊扰了玩香的贞吉,她前几日翻书看到了苏东坡记的方子,随手调了个“二苏旧局”,闻声便出去看。不碰烟酒的人对这些味道一向敏感,臭得贞吉直皱眉。
回到桌子前正要装调好的香,灵机一动想到了个找谢蕴的绝佳由头,又去柜子里拿了之前给他熏香用的金猊,装好后提着去敲书房的门。
谢蕴应答,“进来。”
看着她拿的东西,桌案前的人面色没多大变化,他这书房里眼下可是半点熏香的味道都没有了。
因那之前冷脸的小丫头从此没给他熏过安神香。
“你又来做什么?”他故作严肃。
“新制的香,给你熏一下。”
“安神的?”
“寻常的。”
“那我不用,姑娘家的东西。”
“明日补给你安神香,今天这个是散味的。”
谢蕴便没再说话,手里不知拿着本什么书,翻看得仔细。
贞吉俨然成了他谢蕴的侍香童子,夜深露重的初秋,她认真的把他书房里熏了个遍,谢蕴逐渐觉得再闻不到赵巧容带回来的酒味。
后来熏的直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那合香味,又冷了脸催她回去歇息。她杵在桌对面,憋了半天才问出口:“今日怎的大清早就不快?我听到你声音了。”
她是真的关心他,谢蕴明知,却还是围墙高筑,“军中的事情,你不要打听。”
“那你现在可好些了?”
“都夜里了,哪来那么大的气。”
最后她执着金猊出门,红木门将将合上,谢蕴早移开了目光,她又探出个头,神叨叨地小声说。
“我明日来给你熏安神香。”
他眼睛专注在书上,微不可见地“嗯”了声。
贞吉又说:“后日也来,你别锁门。”
明知他不会锁门还要提,谢蕴没来得及再敷衍着嗯一句,她倒是彻底没影了。
留了一室的香,渲染着又是沉檀二者味道更浓,眼前的书停留在空页,久久未翻。
第二日谢蕴起早,他被那股香浸得睡不安生,眼下倒不是去军营,前些日子来北平的族叔现下要启程回东北,他理应送送。
赵巧容自知昨晚上喝蒙了酒,忌惮谢蕴,特地跟着下人一起进了书房,帮他穿衣系扣。
却不想闻到了他床笫间好大的香气,柔生生的沉香尚且萦绕,一看就不是男人熏的。她跋扈惯了,婚后虽然夫妻之间不大亲昵,谢蕴到底也还算纵容。
这下子借着丫头婆子们都在,愈发人来疯,叫嚷着他定是有了女人,被谢蕴沉默着推搡到一边自顾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