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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仿佛凝结在了这一刻。
    “阿弥陀佛!”
    觉远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石室里格外凝重。
    “狗眼识灵,大黑认主。”
    有人惊喜地问:“是不是王妃回来了!?”
    前阵子大黑防着宋阿拾,从不肯亲近,这会子却愿意躺到她的身边——
    众人屏紧呼吸。
    墓室里安静无声,寂静得宛若死境。
    那面镜子也回复了平静,没有再发出半分光丝。所有人的视线都望着墓室中间的一人一狗,长明灯的光晕笼罩着众人,将空间凝结。
    大黑眼睛渐渐合下,蜷缩一团,神情平静,没有一丝离世的悲伤。
    其实,世间还有一种传说。
    黑狗之血,可以避邪。
    “大黑最终把生命奉献给了它的信仰——此生的主人。对抗了强大的时空神祗,创造了史诗极的神话。”
    这段话,被刻在了雍人园“黑煞墓”的石碑上,由时雍口述,赵胤亲手书写。
    他们把大黑葬在了时雍墓前。
    让它永永远远,可以和它的主人在一起。
    再不分离。
    ……
    “大黑,来吃肉肉了。”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来,废园里树木摆动,时雍眯起眼睛,仿佛看到大黑从林中奔跑而来,浑身的毛发沾满了毛刺子。
    从小小的一只狗,变成大大的一只狗,吐着长长的舌头,带着浅浅的微笑,日渐威武。
    “今天带了许多你喜欢的。快些来!”
    “别皮了。瞧瞧你身上……这脏得呀……”
    “哈哈哈哈,别跑了,我追不上你。”
    雍人园里的欢天笑语,仿佛隔着时空的另一端。
    时雍想,大黑肯定在哪个平行时空里,吃着肉,啃着骨头,正与她逗趣撒欢。
    一缕缕青烟从雍人园的墓前升起,袅袅而上,隆冬的废园,时雍和赵胤带着两个孩子,给大黑带来他喜欢的香肉,还有一些纸扎的山鸡、野兔、以及各种颜色美丽的鹦鹉,烧在墓前的瓦盆里。
    这些都是大黑喜欢的。
    “阿娘。”苌言蹲着身子,整齐着纸做的鹦鹉,“大黑为什么会喜欢鹦鹉呀?”
    时雍含笑看着她,摸了摸孩子的头。
    “这个故事有点长,苌言要听吗?”
    “要,苌言要听大黑的故事。”
    瓦盆里的火苗忽地蹿起,纸扎的鹦鹉被烈火吞噬,时雍看一眼,自顾自地笑。
    “那一年,阿娘刚认识你阿爹,带着大黑去无乩馆……”
    苌言歪着头,认真地听着。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
    数年光阴,却像经历了三生三世,一帧一帧的画面,看似不经易,却早已铭刻在记忆里。
    “阿娘啊,你哭哭了?”
    雪落下,仿佛有狗吠的声音。
    黑煞墓前的人,静止成了一幅画。
    ……
    来年阳春三月,北狄大妃陈红玉携幼子回娘家,带来的礼品如同她出嫁那日,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护送的侍卫更是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引来京中百姓驻足观看。
    这是两国关系回暖的消息。
    由乌尔格引发的战事,终是平息了。
    接到京中消息那天,时雍和赵胤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天寿山皇陵祭祖上坟。
    待到清明祭祖后,他们一家便要返回锦城府了。这一走,再相见又不知何年何月。下山的时候,二人顺便去了井庐,准备接上宝音和陈岚,一道回京小聚几日。
    井庐仍是那般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时雍和赵胤到达的时候,刚过晌午,太阳照在头顶,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素玉说陈岚和宝音都在午睡,让他二人稍事休息。
    午睡是两位公主的习惯,时雍笑着应了,带两个孩子进去。
    素玉仍是将他们安排在西厢房。
    时雍也喜欢这里,因为厢房外面有一块菜地,这个季节恰是蔬菜茂盛生长的时候,菜地里绿油油一片,间或夹杂些野花,好不怡人。
    赵胤带两个孩子回房歇息,时雍睡不着,一个人步行出来,在菜园里慢慢走动……
    周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时雍望着高远的天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慢慢双手合十。
    没有人知道她祈祷什么,但见她脸上宁静平和。
    咚!
    一道破空声呼啸而来,夹着泥沙,砸在时雍的肩膀上。
    时雍心下一凛,猛地睁开眼睛看过去。
    阳光很烈,那白衣公子身量颀长挺拔,斜斜地坐在对面的房顶上,手里拿了一根竹笛,房檐上还有他放置的一壶美酒。许是看到时雍觉得新鲜,白衣公子歪着头,如同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吐舌头坏笑。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的禁地中行走?”
    时雍看着他默不作声。
    白马扶舟是在她苏醒的次日醒来的。不幸的是,他不仅忘记了前尘往事,心智也褪化成了几岁稚子的模样。
    太医说能醒来就是天不肯收,如今的白马扶舟,“痴癫纯质,乃心恙也。”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白马扶舟成了一个半痴半傻的“纯质”孩童。
    几个月过去,他身上不见邪君的迹象,且一身的武艺全然忘记,医药毒物更是一窍不通。
    时雍想,可能当真是大黑那一口黑狗血的缘故,破了这个劫。
    这一次到底没有那般轮回,邪君没有跟过来,也没有实现他“不死不灭,天下大同”的宏图伟业。
    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傻子白马扶舟。
    屋檐下,有一个木梯。
    白马扶舟便是从那里爬上去的。
    以前的他,身轻如燕,如履平地,如今当今像个顽皮的孩童了——
    时雍慢慢地走过去,抬头望他,“你为何掷我?”
    白马扶舟撞上她的目光,蹙起眉头,仿佛在记忆里搜索她是谁一般,过了许久才开口,还不满地朝她哼了一声。
    “你闯入我的禁地,我为何不能掷你?”
    时雍眯起眼,朝他勾勾手指,“你下来!”
    “想打我?哼,你上来呀。”
    “不下来是吧?看我不揍你。”时雍捡起一块泥巴,扬手就要朝他掷过去,手腕却被人抓住。
    赵胤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她的身后。
    时雍吓一跳,回头看去,“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赵胤抬头看了看白马扶舟,从时雍的手里取下泥块,丢在地上,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人轻轻纳入怀里。
    “岳母醒了,我们该走了。”
    时雍回头看一眼白马扶舟,嗯声点头。
    “喂!”发顶上那人,大声地喊叫道:“那美人是你家娘子吗?为何你不管管她,私闯我的禁地,下次再见,我便要打断她的腿了……”
    赵胤没有理会,见时雍脚步迟疑,低下头来,看了看她的脸,用手指抚去她轻蹙的眉间。
    “王爷,他真的是兀良汗的皇子么?”
    赵胤眯起眼睛,执起她的手,“这个事,已无人说得清了。”
    时雍暗自叹息了一声。
    谁能想到,兀良汗大皇子的身世,最后竟成了一出罗生门?
    没有真相可以寻找。信的人,就信,不信的人,就不信。
    时雍心里忽地涌起一种复杂的滋味儿,抿了抿嘴。
    “你说,一个人,怎么说傻就傻了呢?”
    赵胤不以为意地扫过她的眉眼,“傻是他的福分。”
    时雍没有说话,在走出菜园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白衣公子仍然坐在房顶上,孤零零一个人喝着酒,仰着头,看着明晃晃的天空,好像在寻找太阳的光点,脑袋跟着转动不停,眉眼俱是带笑,神采飞扬,不见半分悲苦。
    傻是他的福分。
    时雍觉得赵胤说得对。
    有人来这个世道时,壮志凌云。
    离开时,万念俱灰。
    与其黯然魂销或是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傻去。
    那一片绿油油的菜地终是越去越远……
    一男一女修长的身影被阳光拉得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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