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闻雪长呼一口气,手心开始出汗。
回到宿舍,闻雪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练习册,翻开。
一张相纸赫然出现。
这是她用拍立得拍的第一张照片,主角是方寒尽。
那时他正在操场上打球,天空飘着小雪,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运动衫,在篮球框前高高跃起,白衣胜雪,御风而行。
那张照片,也许就是闻雪对摄影的初心。
按下快门那一刻,瞬间即是永恒。
不管未来,方寒尽身处何方、会变成什么样,这一刻的方寒尽,只属于闻雪,属于她十八岁的青春。
晚上八点半,他们终于抵达二连浩特站。这是火车走出国门前的最后一站。
停车后,有几名边检人员上车,依次收走乘客的护照。
火车会停留四个多小时,乘客们可以短暂地下车,在站台活动筋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方春生才下车待了几分钟,就冻得受不了了。他缩着脖子,把脑袋整个窝进围巾里,双脚不停地打颤,可怜兮兮的模样,闻雪见了忍不住心疼。
“上去吧。”她一说话,呼吸都变成了白气。
方寒尽环视站台一圈,问她:“你不拍照了?”
这座站台是摄影爱好者的最佳采景地之一。明亮的白光,冰冷的夜色,下车放风的乘客,还有火车换轮这一经典场景,随手一拍,就是一幅色彩强烈、充满故事性的作品。
闻雪犹豫了下,又看了眼冻得直哆嗦的方春生,最终摇了摇头。
“算了,已经拍够了,上车吧。”
方寒尽点点头,将方春生揽在怀里。上车前,他掏出手机想拍一张照片,却发现因为气温过低,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进了包厢,他从行李箱里找出插头转化器,给手机充上电。
闻雪坐在床头,低头查看着相机,一张张照片放大,认真查看每一处细节。
方寒尽看着她,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这一整天,她好像都没有用过手机。
这个年代,连方春生这种小学生,都成天手机不离手,可闻雪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拍照、睡觉,手机碰都没碰一下,完全不像一个当代年轻人。
方寒尽看着闻雪,语气随意地问:“你的手机要不要充电?”
闻雪依旧盯着相机,头都没抬,“不用了。”
方寒尽不气馁,拿起刚开机的手机,递到闻雪眼底,“对了,我还没有你微信。”他的声音里带着和善的笑意,“能加个微信吗?”
闻雪脸色蓦地一僵,沉默半晌,才闷闷地说:“我不用微信。”
方寒尽:“……”
这个拒绝的理由,敷衍得有点……侮辱智商。
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想说,就不必勉强。
方寒尽无奈一笑,收回了手机。
等边检人员上车发还护照后,闻雪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火车在这一站停留了许久。没有哐当声,没有颠簸摇晃,倒让人有些不习惯。
窗外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车顶亮着一盏小灯,洒下昏黄的光线。
上铺传来震耳欲聋的鼾声,不用想,肯定来自于是那个没心没肺、倒头就睡的咖喱男。
闻雪侧着身,与方寒尽四目相对,这次,两人都没有挪开视线。
“方寒尽,”闻雪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悄悄话,“几点了?”
方寒尽看了眼手机,“快到十二点了。”
闻雪把被子往上扯,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温柔得泛得出水的眼睛。
“那我睡了。晚安。”
“嗯。”方寒尽眸色深沉,久久望着她,“晚安。”
火车再次启动时,方寒尽醒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待会儿火车就要穿过二连国门,跨越中蒙国界了。
在黑暗中,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上外套。走出包厢没几步又折回,拿走了搁在小桌板上的烟和打火机。
吸烟室亮着灯,上一位乘客的烟味还残留着。方寒尽将窗户推开一道小缝,冷风瞬间扑卷而来,带来旷野的寒气。
大脑清醒了许多。
车窗倒映着他的侧影,有些虚化失真,眼睛黑洞洞的,脸颊瘦削,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干瘪枯瘦的躯干。
火光摇曳,指间的烟被点燃,淡白的烟雾弥漫开来。
夜色深沉,二连浩特的国门灯火辉煌,像戍边的战士,沉默,忠诚。
方寒尽下意识端正站姿,目送着国门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夜幕深处。
这就意味着,这趟列车,此刻已经驶出国境,进入蒙古境内。
指间的烟也燃到了尽头。
方寒尽走出吸烟室,沿着走廊往回走。
车顶投下一片幽暗的灯光,远远地,他看见走廊中间有一团矮小的黑影,像个被遗弃的行李包,又像个蹲在地上的人。
再向前走两步,方寒尽眸光骤然收紧,大步冲上去,蹲在那团黑影旁边。
“春生?”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出门前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方春生就躺在上铺,睡得很安稳。怎么突然起床了,还一个人在走廊里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