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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宫女的死活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是毓秀宫赐下的,也不过一蝼蚁耳,只消找个稍微过得去的缘由对上交了差,全了宫里头颜面,此事就此了了。即便淑妃娘娘心头不悦,可也不会寻主子爷的晦气,毕竟她还想维持些母子情分,以期让主子爷多多提携些十二爷。
    可关键是,这次担此责的人竟是那护卫首领鲁泽的胞弟鲁海。要知道鲁泽比他们跟主子爷的年份还要久,是主子爷颇为仰仗的亲信,这要处置起来,难免就让人有些束手束脚。
    二人不由朝张总管的方向看了眼,也不知张总管这回是如何行事的,顶缸的事不找不甚重要的管事来,却找了那鲁泽的胞弟,这不是平白得罪人吗。
    殊不知,面上一团和气的张总管,此刻心里头正恨着呢。他本是交代王进找那刘信来顶这个缸,哪料到那王进竟敢阳奉阴违,背着他找了那鲁海!出了这等纰漏,只怕这会他在主子爷心头也落个办事不力的印象了。
    “主子爷感念她护主有恩,延医问药并未苛待,这点任谁也无法指摘。只是所谓人力有穷时,大概她能挺过来留得这一命便已大善,其他的便是天意了。不过到底是娘娘身边的得力人,府上最好还是遣人去宫里告罪声,想来娘娘也会理解主子爷的不易,不会多与怪罪的。”
    到底还是年长些的陈安涵先开口回话,可他不愿得罪府上颇有些威望的护卫首领,遂巧妙的避开处置这一环节。只是这番话说过后,他又怕在主子爷面前显得他处事太过圆滑,又忙扯了旁的话题问向张总管:“听说她还曾跑出了王府?敢问总管,可知她是缘何出府,又是去见了何人、可又有何异常?”
    张总管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垂手听着,冷不丁听到问到他这,眉头一跳,随即又压了眉眼和气的答话说:“就在人醒来的第二日,她是想法设法的要偷溜出府。奴才觉得事出反常,遂并未阻拦,只遣人悄声跟着,直待她再次回府。出府后统共就接触到七人,奴才老早就将人全请进了府里,这会全都在外头候着。”
    陈安涵心头突了下,这方意识到刚才问话有质疑之词,怕是对那张总管有所冒犯。
    好在旁边马英范出言解围:“陈兄心急则乱,张总管心细如发,行事周全,又岂会让人出府胡言乱语,或怪诞行事,坏了府上的名声?”
    话里既夸张总管做事周全,让其在主子爷跟前长了脸,又暗下指出陈安涵是关心则乱,并非有质问之意。
    陈安涵心下感激,也就势开口道:“正是,正是,我亦是这般意思。”
    张总管依旧是和气的模样,似并未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等他主子爷又呷完一口茶,方躬了身小声儿请示:“主子爷可要宣人问问?”
    “不必了。”
    “是。”
    见禹王抚案起身,继而踱步往挂鸟笼的雕花窗的方向去,张总管忙招手示意侍从从竖柜匣子里拿出喂鸟的谷物,端着盛放谷物的盒子趋步跟过去的同时,嘴里也请着罪:“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思虑不周了,外头那些都是些做苦力行脚商的卑贱人,身份低贱,岂能入内污了主子爷的眼。”
    禹王抓谷物的手一顿:“都是宫里头的?”
    “这哪能!”寡言少语的主子爷既开口问了,那必是对此起了几分兴致,张总管见此不由精神一震:“奴才可将这几人的祖宗八代都查清楚了,都是世代的苦力、行脚商,与旁的势力半点都牵扯不到。奴才当然也不敢大意,里里外外的将这些个人都问了个遍,这方弄清楚了,原来她人之所以与这些人搭话,那是觉得自个被人绑了,遂向他们求救呢。”
    “哦?本王绑她?”
    听出他主子爷啼笑皆非的意味,张总管就道:“断不是。据她描述,绑她的是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汉子,奴才这一听,她说的,可不正是鲁海那厮。”
    禹王回头看他:“鲁海?”
    张总管忙点头:“鲁海。”
    禹王笑出了声,素来不苟言笑的面容都温和了许多。
    张总管与两位幕僚也都随着笑了。
    见主子爷心情大好,张总管浑身筋骨都松了二两,又道:“大概是见没人应承她,那日在街上走了许久后,她就哭哭啼啼的回府了。不过打那日过后,她就不再闹妖想溜出府了,人也老实了许多。”
    禹王伸手打开精致的鸟笼了,屈指抚了抚画眉棕褐色的脑袋,嗓音低沉问:“先前听你说,她连自个名儿也不记得了?”
    “何止不记得!”张总管碰碰自个脑袋比划:“连鲁海随口戏说她是府上护卫,她都确信无疑。听她院里的那些下人们说,最近些时日她都在四处打听着,想看看府上护卫点卯的地儿在哪儿。”
    此话说完,张总管不负所望的见他家主子爷又笑了。
    抓了把谷物喂了会画眉后,禹王将笼子重新关上,拿过巾帕擦过手后,不轻不重的吩咐:“去把鲁泽唤进来吧。”
    明武堂里,鲁海拄着拐棍立在墙根,浑然不顾被刑棍打的血肉模糊的后背,强忍着痛不上药,一个劲眼巴巴朝路尽头的方向直望。
    “大哥!”
    待终于见着远处疾步赶来的熟悉身影,鲁海眼眶一热,忐忑却又凄切的喊了声。
    鲁泽也不理会他,拉着脸径自打他跟前经过,而后迈进了明武堂的大门。
    鲁海脸色一白,心呼啦一下凉透了。
    他想也没想的就拄着拐急急跟了上去,嘴里不停凄惨喊着大哥,等一进大堂内,就扔了拐棍,抱着他大哥的腿呜呜哭了起来,哭嚎着求他大哥救他,不要让他被赶出王府。
    自打被他大哥接近禹王府当差的这些年来,他享尽了无数风光,外头那些老爷们都捧着他巴结他,让他过得好不自在得意。这若是高处跌落,让他被赶出了府,还不得让往日那些嫉恨他的人笑死!况他除了一把子蛮力气啥也不会,让他回乡种地,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行了,你别嚎了!”鲁泽欲抬脚将他踢开,可待目光扫见他满后背那血啦啦的惨状,到底还是心软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哥,我真知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没有下次了。”
    鲁海乍听这话顿时委顿于地,面如死灰。
    鲁泽长叹口气:“别再想有下次了,这回是主子爷额外开恩,你领完了刑棍,这事就算罢了。若这回过后,你行事还是那般张扬跋扈不知收敛,进而再惹出岔子,就是神仙也保不住你!到那时候能留条贱命滚回乡去,都是天大的恩典了。阿海,你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事情峰回路转,鲁海整个人顿时又活过来了,激动的指天发誓:“大哥放心,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往东我不往西,你说追鸡我绝不撵狗!”
    “我要的是你不惹事!”
    鲁海一个劲点头示意知道,仍心有余悸的抓抱着他大哥的双腿:“之前在刑堂里,赖三听说我这事,直呼这事要遭,我当真以为这回要完了!大哥,到底还是你有本事。”
    “是主子爷额外开恩。”
    “是,是,我这就给主子爷磕头。”
    鲁海笨拙的转动着身体就要朝主子爷寝殿的方向磕头,脑袋刚这一转,而后门口那正尬笑站着、还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的身影,就那么突兀的映到他睁大如铜铃的双眼中!
    时文修只觉得此刻尴尬的要灵魂出窍了。
    如果此刻说她就刚过来,不巧只听了半耳朵话,他们,尤其是跪地很惨那壮汉,他信吗?
    “那个……大人们好。”
    鲁海骇吸口气:“你、你怎么来了?!”
    他眼若铜铃,死瞪着来人同时,还面色扭曲的咬牙忍痛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满脸的横肉惊颤,写满了惊疑不定。
    鲁泽也是心中一紧,唯恐鲁海的事情没有彻底翻篇。
    时文修不大明白他们的警惕与惊疑,几番踟蹰后,还是硬着头皮将来意道明:“大人是这样的,近日我觉得伤势好了许多,遂想来问问,是不是……可以消了病假,日后照常来点卯上岗了?”
    她是迫切的是想要上岗工作了。不单是要融入这个时代生存,更是要挣钱改善生活啊。这段时间里,待在那破落院子里,受着院子里人的白眼吃着一日二餐的汤水大锅饭,真的是给她吃怕了。
    殊不知她这话一出,却齐齐惊呆了鲁家兄弟。
    鲁海的嘴巴张了又张,好险没吐出一串脏话来。
    到底还是大风大浪过来的鲁泽心性稳些,他略显镇定的留下句让她在此地稍候,就狠抓着鲁海的领子离开了。
    第3章 且让她留在明武堂
    时文修在屋里忐忑不安的等候着。
    作为护卫们点卯的地儿,明武堂修建的颇有派头,对正门的是三开间大堂,外墙上半部是红漆宽格子窗,下半部则刷着白墙,简洁大气。堂内宽敞明亮,黑漆桌与交椅摆放整齐,装饰不多,却尽显简朴雅重。
    她大概环视过这大堂后,就没心情再打量了,实是她心头装着事。刚那上司模样的汉子,与她没说过两句话就面色一变的匆匆离开,难免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惶惶难安。
    担忧工作出了变故倒是其次,她更忧心的是她头部受伤、记忆模糊不清这个借口,能不能将她的那些异样搪塞过去。
    若她没记错的话,堂上那跪地哭嚎的汉子,应是名叫鲁海。刚穿那会,他还过来‘探望’了她,当时对她所谓碰坏了脑袋失忆的情况,算是了解的比较清楚。刚那上司模样的汉子没询问她有关‘失忆’的事,想来应是鲁海已将她的情况提前告知了。
    想到这,时文修忐忑的心情倒稍稍平复了些。毕竟,若府上的人真怀疑她借尸还魂的话,只怕在她穿的第一天就将她抓起来焚烧祭天了,而不是让她相安无事的过了这么多天。
    她抬手背擦擦额上细汗,轻舒着气随意抬眸打量着周围,余光不期转向堂外。
    庭院外靠近廊屋处,刚大堂里那貌似上司模样的汉子,此刻正提着鲁海的耳朵,不知在训诫着什么,好似十分严厉。
    时文修短暂迟疑后,就作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眼,连身子也背了过去。在现代时,她已毕业进企业工作了一年,勉强算是脱离了职场小白的行列。她清楚,被上司训是很丢脸的事,若她不知所谓的驻足瞧看,那便有幸灾乐祸之嫌,是很得罪人的。
    外头的鲁泽训了鲁海也没一会,就焦急的匆匆离开了。
    他胞弟鲁海的事刚翻篇,他实在不想再沾手那女人的事,遂要急往张总管那讨个章程。而且,透过陈先生透的口风他也了解到,为他胞弟这事人家张总管可是在主子爷跟前使了力,虽张总管当着他的面半字未提,可他不能装作不知,于情于理,他亦要备些厚礼赶紧过去答谢人家。
    “鲁首领这是做什么,快快收回去。”
    张总管放下手里的长烟杆,皱着眉不悦的将银票推回去。
    “这是我们兄弟二人的心意,区区薄礼,自然比不得总管大人的大恩大德,可我们兄弟待您的感激之情,却不减半寸的。”鲁泽将装银票的匣子再三推过去:“若总管大人不肯收,便是心底尚怪罪着我们兄弟俩,那就让我们无地自容了。”
    张总管推拒不过,佯怒瞥他一眼,似拿他无可奈何。
    “这次就罢了,您以后可莫要这般太客套了,以咱们俩的交情,使这般可就外道了。”
    旁边的小厮轻着手脚过来收好匣子,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其实说来,你兄弟这事情上,我可居不得什么功。充其量就是掰弄些趣事儿,哄了主子爷开心些,实算不得什么功。”张总管见鲁泽欲开口,就抬手摆摆:“你要谢就谢主子爷,是主子爷仁爱宽厚,本就没打算着重罚。”
    鲁泽感激涕零,朝北边拱手:“主子爷恩比天高,属下万死难报!”说完,他又朝张总管拱手:“可总管大人的恩情,我们兄弟俩亦铭记于心。”
    他内心清楚,主子爷的性子严谨,最重规矩,往日里,张总管禀事时是多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尤其是主子爷心情不善时,有哪个敢在其跟前多嘴饶舌半句?先前在书房门前,几位户部大人们出来时候的脸色他尚记得清楚,主子爷那会的情绪可想而知,张总管若不想管他胞弟的事,断可明哲保身将嘴闭牢,又何必冒着风险引着话题多说两句?这都是恩情,他得记着。
    张总管捻了些烟丝,放进了烟斗里:“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骄纵胞弟了。这回的事,是揭过了,可您想过没有,毓秀宫的主儿可就能满意了这样轻飘飘的处置?到头来难做的是主子爷!你我二人都是最早留在主子爷跟前当差的,这些年主子爷的不易没人比咱们更清楚的了。主子爷念旧,咱们当奴才的,也得多体谅主子爷的不易,您说是吗?”
    鲁泽羞愧难当,几番郑重表示,绝对会严加管教鲁海。若其再敢犯丁点错误,不用人说,他定亲自将他打出王府。
    张总管就不再多言了,反正他是将话已经点到了,鲁海那愣头青若再犯了错,被处置了也怨不着他身上了。
    “对了张总管,还有一事望您这边能帮忙拿个章程。”
    鲁泽探过身去,小声的将事情跟张总管低声耳语了番。
    张总管愣住。几番沉思后他没有直接下定论,起身背着手在屋里头慢慢踱步,时而拧眉,时而迟疑。鲁泽也并不催促,端起茶碗啜着热茶汤,心里寻思,要如何安置个疯傻了的宫女,怕真是个难题。
    “她要点卯就由她去,你明武堂且留她一段时日。”
    张总管突然语出惊人。
    正含着一口热茶汤的鲁泽好险没呛到了肺管子里!
    “什么?明武堂?留她?!”骇睁了双眼,他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大总管,您、您这开玩笑的不成?这玩笑开不得,实在是不成体统啊!”
    张总管走过来重新坐下,抬手压压示意他莫惊:“你听我说,我留她在你那自有深意。上头送她进府是何用意,咱都是门清的,奈何她命不济,主子爷瞧不上她。换个时间的话,将她远远打发了倒也不是难事,可如今因她疯傻的事,毓秀宫那也多少投来了几分关注,就且不能将她随意打发安置了。”
    喝口热茶润润喉,他又慢条斯理道:“少说也得等这事在宫里那头淡了,方能将她再行安置。而如今留她在你明武堂,是防止毓秀宫那冷不丁又想将她接回宫里,万一再拿她做文章,由她风言风语的乱说一通,虽咱禹王府也不惧这点计俩,可毕竟是膈应人不是?”
    鲁泽顿时明悟了。
    明武堂都是些糙老爷们,她一清白姑娘,整日与这些糙老爷们厮混一处,无论有没有什么龌龊,在外头人瞧来就是名声坏了。宫里头那是什么地儿?饶是那毓秀宫的主儿再看中她,那也断不会容许这坏了名声的人,脏了那金贵地儿的门槛。
    鲁泽心头叹息,名声一坏,怕她日后就再难嫁不出去了。即便有去处,也断不是什么好去处了。
    “你啊也别不落忍,是她自个要去的,哪个也没逼她不是?况若不是她心比天高妄想着不该得到的,又岂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这都是她自个选的。”张总管说的不以为意。
    在这王府里做大总管这么些年,他早就摒弃了不必要的同情心,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以禹王府、主子爷的利益为先。主子爷虽未将她当回事,随口吩咐了让他看着安置,可他得仔细再小心,杜绝暗藏的一切隐患,这方才不辜负主子爷对他的信任。至于她人,如今能侥幸留的性命,都是恩赐,还妄图什么?
    “对了,她在明武堂那里,只要行事不大过分的话,要如何都随她去。鲁首领就且委屈些时日,放心,应用不了多久,她就有去处了。”
    鲁泽从张总管住所出来的时候,恰见到管家王进带着刘信愁眉不展的往这方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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