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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的左都御史府,又有一个大厉公主的岳母,银钱竟也会周转不开么。秦瑾瑶明知这是托辞,却也十分配合的道了谢。
    早在来此之前,她心中便已明白,世界上唯一对自己的好的那个人早已离开了人世,继母不可靠,与继母生活了十四年的爹爹自然也不可靠。她在这禹州秦府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只是没想到,继母当真半点人情味也没有。既如此,往后的日子她也不会给何氏留什么颜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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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等到何氏要问的话都问得七七八八时,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一盏香炉轻轻吐着圈儿。就在这会,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瑾瑶可回来了?”
    何氏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换,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声音亲切道:“怀德,我与瑾瑶在这说话呢。你快来瞧瞧,瑾瑶这些年,真是受委屈了……”说着话,她眼眶一热,赶紧拿帕子掩住面孔。
    秦瑾瑶暗自赞叹何氏反应之快,起身上前问礼道:“是,爹爹,瑾瑶终于回府了。”
    门外冲进来的是一位身穿绣竹绿纹长袍的男子,男子不足四十岁的年纪,相貌堂堂,仪表不俗,但此刻所有风姿都被他脸上的悲伤与心疼所掩盖。
    “瑾瑶,你受委屈了。”说完这句话,秦怀德便久久沉寂,双眼紧紧望着眼前的少女,嘴唇深抿,眉头散不去疚意。
    “瑾瑶,拜见爹爹。”秦瑾瑶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根本生不出一丝情绪,但此刻,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血脉至亲的情感。尽管过去的十五年,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委屈,但此刻看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多多少少也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当然,秦瑾瑶并没有忘记外祖母去世前对自己的嘱咐。“我观秦怀德绝非慈父,瑶儿莫错付真心。偌大秦府,你且借此人立足,往后再谈那件大事。切记,秦怀德与何氏二人,恐怕都与当年那件事有莫大的关联。”
    直到夜幕降临,秦怀德也没有离开小院的意思,依旧拉着秦瑾瑶问东问西,只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提过半句生母吴雁儿的事。何氏察言观色,索性吩咐人将晚膳摆在了院子里头。
    明月升到桂树梢头,小桌上摆满了鱼肉瓜果,陈酿的梅子酒散出悠悠香气,倒是有几分家人团聚的意思,只可惜秦瑾瑶觉得座上的三个人各怀心思。其中最不耐烦的自然是何氏。
    她几次想把话茬从秦瑾瑶身上拽过来都未能成事,脸色就越发沉了,直到秦怀德说起今日下午才得归家一事,她终于又找到了空子,含笑说道:“我当老爷又被父亲留下说话了。”
    一提起岳父,秦怀德的脸色立刻显得郑重许多,摆摆手道:“若是岳父教训,那自是听上多久也不敢厌烦。今日回来晚,是因为被宣安候拉住说话。当年的事,侯爷也知道,如今听说瑾瑶回来,特意吩咐宣安侯夫人为瑾瑶大办宴席。”
    说完,他拍了拍何氏的手道:“有劳夫人为瑾瑶打扮,再叫月瑶陪着,一切也就妥当了。”
    听见这话,何氏的脸色果然彻底沉了下来。
    纤白的手便放下手中的银筷,又轻抿过红唇,秦瑾瑶知道,这位继母坐不住了。
    “瑾瑶历尽千辛回府的确是件大喜事,确是该大办宴席庆祝,人家宣安候倒也是好意。只不过……”何氏的话留了一半。
    秦怀德立刻侧目道:“不知夫人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何氏立刻笑笑道:“许是我想多了罢。我只是觉得,瑾瑶从小到大一直在灵州那等地方,礼仪短缺,诗书少教,更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若是此时便让她去参加这等贵女无数的宴席,一则会让瑾瑶心生卑微,二则恐怕会有损瑾瑶的名声。这禹州偌大,若是一回来就落下个不学无术的名儿,那往后可怎么谈婚论嫁。哎,许是我这当娘的想得太多了,罢了罢了,老爷只当我没说过。”
    话都说了半晌,怎么当你没说过?秦瑾瑶暗笑。
    果然,那秦怀德的脸上立刻显出犹豫之色来。“夫人哪里是想得太多,分明是从长远计,一切都是为了瑾瑶。有夫人此等贤妻,果是为夫是福。”
    禹州人说话可真客气,连夫妻都不例外。小桃想道。
    何氏羞赧一笑,倒是更来了劲头。“依我的意思,倒不如先给瑾瑶报个病,而后赶紧请师傅过来好好教导,等到瑾瑶学成之日,咱们再大摆宴席,到时候一举得名,也算不辜负咱们秦府的名声。我看瑾瑶挺聪明,估计很快便能学得七八,老爷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秦怀德的耳根子倒是极软,转瞬便被说服了。
    二人正议论着,小桃忍不住趁着倒水的功夫凑到秦瑾瑶耳边悄道:“姑娘,这可不成。老夫人去世之前说过,您到了禹州,先让禹州众人都知晓您到了,要不然往后被何氏欺负,都没人替你出头。”
    秦瑾瑶轻轻点了点头道:“无妨。”
    小桃见她有主意,这才安下心来,站回了秦瑾瑶的身后。
    “瑾瑶啊,你母亲也是为你好,不知你意下如何?”秦怀德沉吟半晌,看向秦瑾瑶道。
    秦瑾瑶垂眸,一张绝色面容上写满哀伤。“孩儿流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了秦府,只想着在父母跟前尽孝,并不在意是否能参加宴席之类的小事。”
    听见这话,秦怀德的脸上不禁万分动容。何氏的脸上也挂上淡淡的笑意。到底是乡下来的,即便看上去端庄得体又如何,还是单纯好哄弄。
    然而何氏没想到。
    秦瑾瑶说完这句话,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只见上面栩栩如生的绣着一双展翅高飞的大雁,下头则是几道清水纹。
    秦怀德蹙眉:“这是你娘亲吴雁儿之物?”
    “外祖母说,是母亲生前没绣完的手帕。”秦瑾瑶颔首道。
    秦怀德听言别过脸去,嗔道:“当着你母亲的面,何必拿这些东西出来伤人?如今咱们秦府夫人只有一个,此事莫要再提了。”
    秦瑾瑶早知他是薄情之人,可真听见这话,心里不由得也刺痛一下,替母亲满心不甘,可眼下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压下情绪,轻声道:“瑾瑶并无旁的意思。只是瑾瑶不幸,自小离了生母,并未尽过半日孝心。外祖母说宣安侯夫人生产之时,母亲亲自给她做了这块手帕当做礼物,可惜并未做完便被外祖母裹挟到了行李里头。外祖母在撒手人寰之前嘱咐女儿,必须要代替母亲,亲自把这帕子送给宣安候夫人,否则九泉之下,母亲也不会安宁的。”
    这话听完,何氏已然有些坐不住。她没想到,这秦瑾瑶竟能打出这等死人牌来。
    “离世之人晦气,人家宣安候夫人也未必愿意见咱们瑾瑶吧。再说了,即便要见,平日去见也可,何必借着宴席的由头。”何氏咬着后槽牙,面上佯装温和道。
    “夫人此言差矣。宣安候一向惧内,若是宣安候夫人不提,他怎会贸然与我提起宴席之事。再说左右是见,若是辞了人家的宴席,偷偷去见,反倒显得咱们小气。”秦怀德被秦瑾瑶说动,很快变成了一根墙头草。
    “那……”何氏捏紧了手中帕子道:“瑾瑶的心意母亲明白。可这赴宴并不是什么小事,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若真是丢了名声可怎么好?”
    秦瑾瑶双膝点地,向上跪拜道:“我大厉以孝治国,声名权贵皆是浮云。若为人儿女不能尽孝,不能替母亲周全友谊,不能完成外祖母遗命,孩儿便是罪孽深重。”
    “你!”何氏恨得牙痒,却也不敢从孝字上做文章。更何况秦瑾瑶说什么九泉之下安宁不安宁的话,实在吓人。
    想到这,她只能说道:“你回来得匆忙,母亲尚未来得及给你置办贵重首饰,这小院里虽然备下了两套,可也不过是日常所用。人家宣安候夫人是贵人,你若是想去,好歹也等过两日母亲给你置办了些贵重首饰再去,否则是会被人家笑话的。”
    哪有女子不爱美,何氏不信秦瑾瑶不在意这事。
    偏偏秦瑾瑶一脸赤诚孝女的模样,“孩儿不在意衣裳首饰,只愿替母亲尽快把帕子送给宣安侯夫人。母亲去得可怜,若是这点遗愿都不得满足,孩儿真是食不下咽。”
    这话气得何氏头大。一个自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生母的人,哪来的这么多孝心?
    可这话进了秦怀德的耳朵,却让他又是惭愧又是动容。思念起当初那个柔顺乖巧的女子,再看看秦瑾瑶与她肖似的面孔,忍不住点头道:“夫人,依为夫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取月瑶的借来一用便是了。”
    何氏的脸气得通红,但见他心意已定,只能按下心里的万般不甘,将手里的帕子恨不能撕成八瓣,佯装叹道:“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拦着瑾瑶尽孝。罢了,到时候干脆叫月瑶陪她同去,也好互相照应。若真出了什么丑,我自然会费心周全的。”
    “如此甚好。”秦怀德转头抚了抚何氏的手。“还是夫人想得周全。”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道:“雁儿福薄,好在有夫人替她照料瑾瑶,想必雁儿也放心。瑾瑶啊,你瞧瞧,你母亲对你也算尽心尽力,往后你便是秦府嫡女,必得对你母亲加倍尽孝才是。”
    “是,女儿谨记教诲。”轻轻柔柔一句话,秦瑾瑶便在小桃的搀扶下起了身,留下何氏满面账红,帕子尽是皱。
    片刻,她才终于缓过劲来,呵呵干笑一声,继续道:“今日之事你别与母亲计较,母亲也实在是为了你好。既然这赴宴之事已经定下,明日等你月瑶妹妹从公主府回来,我便让她给你送些贵重首饰和蜀锦衣裳来。”
    “好。”秦瑾瑶温和一笑,精致的脸庞上眼眸水润如珠,饶是容色无双,艳丽无匹。
    何氏瞧着眼前的艳色美人,心里忍不住想起吴雁儿,火气一阵盖过一阵,却又碍着慈母名头,终究只得咬碎银牙,转身离去。
    这一日初见,她这位执掌秦府十四年的当家夫人竟没在这个乡野女子身上捞到半点甜头,何氏不由得抬头望天,对往后的日子失去了一些信心。
    哎,要怪只怪这么多年都被秦怀德宠着,家里连半个敢跟她叫板的人都没有,导致她根本不知该如何与女人斗。
    更何况这秦瑾瑶的确有几分聪慧。
    何氏再次长叹一声,深深的感受到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3章
    看着小院渐渐空了,秦瑾瑶轻轻吐了一口气,看向小桃说道:“你饿坏了吧?快坐下,咱们一起好好再吃点。”
    小桃点点头,从箱笼最里头取出一副银碗筷来撂在桌上。
    “再取一副吧。”秦瑾瑶亲自夹了许多菜肉放在碗里。“十四年了,每次吃饭,外祖母都要把母亲的碗筷放在这。如今,却又添了一副外祖母的碗筷。”
    “姑娘……”小桃颇为担忧的看向自己的主子,却见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温柔恬淡的笑意。“无妨,这些事我早已看淡了。”
    “只要姑娘没有不开心,奴婢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对了,外头的四个荣贵平祥,姑娘打算怎么办?老夫人说过,何氏定会往咱们的身边安插人手的。”
    秦瑾瑶悠悠往外头看了一眼,脸上终于有了些清浅笑意:“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桃忍不住一笑。
    是了,除了钱,她们如今在禹州还真是一无所有。
    “灵州那边还要继续联络着,禹州这头,等我亲自去探查一番再说。”秦瑾瑶嘱咐道。
    “是。”小桃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咯咯笑道:“恐怕那何氏还以为咱们一文不名呢!若是知道姑娘这么有钱,还不把你活扒了吃了。”
    秦瑾瑶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吁叹道:“若不是外祖母不许,我也不会藏着掖着此事,谁料想还有进禹州的这一日。”
    如此这丰厚的身家,倒成了自保的手段。
    接着,第二日,何氏之女秦月瑶前来拜望。
    秦月瑶圆脸大眼,肌肤皙白,发髻间是镶玉金珠花,耳上缀着一对光耀璀璨的金琉璃耳珰,虽不精致美艳,却也贵气天成。毕竟是临安公主的外孙女。今日她着了一件烟粉色蜀锦长裙,长裙剪裁宽松,唯恐显出粗腰,无奈腕上的珊瑚手镯紧箍着,一瞧便是个圆润姑娘。
    秦月瑶一进门,便是不高兴的模样,自己养尊处优十数年,没想到忽然冒出个姐姐,还是父亲原先的女人生的,实在让人恶心。再说,若是个蒲柳便罢了,偏听说是位绝色佳人。秦月瑶昨日原本就要来与她较量一番,无奈却被母亲拦下了。
    今日好不容易哄得母亲松了口,她自然忙不迭的来会会这位嫡姐。故而,秦瑾瑶的早膳还未用完,秦月瑶便已经到了门外。
    “姑娘若是不想见,奴婢去打发了她吧。”小桃一边递给秦瑾瑶一块石蜜酥酪道。如今小桃也瞧明白了,这秦府是何氏的天下,所以从未有人把秦瑾瑶当成真正的嫡出大姑娘。只瞧那荣儿平儿在院里一脸巴结的模样就能瞧出来。
    “早晚都要见一见,何必拖下去呢。”秦瑾瑶把那块石蜜酥酪放在一边,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禹州的东西果然不一样,这点心比灵州的好上百倍。”
    小桃咯咯笑道:“可不是么,咱们这院子虽然小,但离后门却近。奴婢瞧着府里今早没什么好吃食,特意去府外给姑娘买回来的。”
    “我看你是自己馋嘴。”秦瑾瑶点着小桃的鼻子道。
    “姑娘!”小桃因被点了鼻子,手里的点心一不留神掉在了桌子上,此刻惊呼道。秦瑾瑶反被逗得笑出声来。
    外头的秦月瑶听见屋里的笑声,忍不住就黑了脸。“乡鸡变成了金凤凰,还真是欢喜得很。”
    荣儿在旁边低眉顺眼道:“姑娘别恼,不过是个泥腿子。您不知道,这一早上,我瞧着屋里那个小丫鬟出去了两三趟,每回都捧着一堆吃食回来,想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母亲给她们钱了?”秦月瑶拧眉道。
    “怎会。夫人只给了些日常所用的衣裳首饰,估摸着是她们自己从乡下带过来的银子。姑娘放心,乡下人能有多少存银,照这个花法,几日也就尽了,到时候就让她们吃西北风去。”
    “可不是,这不是连首饰衣裳都得打姑娘您的秋风嘛。”平儿说道。
    秦月瑶被两个小丫鬟哄得开心,笑呵呵道:“母亲说了,要我照顾嫡姐,我自然不能托辞。这不,这可是我前年剩下的好首饰,还有好几件蜀锦衣裳,都给嫡姐送来了。”
    荣儿眼巴巴道:“姑娘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即便是前年的过时样子,想必这乡下人也是没见过没戴过的,指不定怎么当宝贝呢。”
    “奴婢倒是听说姑娘们的首饰都换得勤,说是一月一个时新样子呢。若是这位乡下姑娘戴着姑娘前年的首饰赴宴,一定让人笑话死了,到时候肯定要找地缝钻呢。”
    “你们两个倒是有些见识。”秦月瑶被哄得高兴,圆润的脸蛋上也多了两抹红晕。
    就在这会,秦瑾瑶徐徐从屋里走了出来。依旧是昨儿那身所用的月白料子,不过纤细的腰肢上多了一抹绸带,裙裾上也换成了粉红的荷花,腕上换成汉白玉镯,乌黑的云鬓上斜簪着白琉璃蝴蝶栖牡丹花步摇,耳珰却是一串粉宝石,与裙裾上翻飞的荷花呼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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