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琰面色冷淡,头发已经花白的邹乡老挥了挥手,让几个孩子退下,自己拄着一根金头乌木的拐杖,慢慢踱到大厅最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颇有些散淡道“宋探花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金原县的规矩,这大街上四处奔走的那些可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郎君,您家里那位我呢也有耳闻,这经商的男子,能干净到那里去。”
见宋琰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她不做声,邹乡老又道“您呢也别觉得我多嘴,我也没让您怎么样,就是作为长辈,给您提个建议,这一处有一处的风俗,您可不能凭着性子胡来。”
似乎是对‘胡来’这两个字有些惊惧,邹乡老带来的一个孩子似乎站立不稳一样,原地晃了晃,险些碰倒门后面半人高的花瓶。
见那孩子惊恐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宋琰正要开口安慰,却见邹乡老斜了一眼刚刚站不稳的孩子,小男孩登时捏紧了穿在身上极不合身的织锦大袖宽衣,一句话不敢说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琰本想问问邹乡老为何如此严苛,又怕会害了这个孩子,只能闭口不言,见此情形,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有些不屑的笑了笑,看宋琰的眼神,也更加轻视。
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做派,宋琰强忍了口气,做出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不再看墙后面的孩子,只是接着前面的话道“在下初来金原,连家眷都还未曾安置好,怎么就成了乡老口中的胡来之人?”
邹乡老捏了捏自己的袖口,让人隐约能看见蓝色暗花的条陈一角,笑道“您到底是都城来的,这固原城的人自己的行事方式,哪里就好一朝一夕就摸清楚了呢,我劝您啊,别什么都不知道就往前冲,将军说喜欢您,那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见宋琰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变化,知道她看到了袖子里的东西,邹乡老便不再多说,而是堂而皇之的坐在县衙的大堂上,像是个长辈一样慢条斯理的跟宋琰讲了些固原有的没的的风俗,一直磨到酉时过,一个穿着镶金线长衣的随扈来请她回家,这人才慢慢的站起来告辞。
见宋琰没什么挽留的意思,她也不恼,笑眯眯的走出了县衙大门。
初春日短,此时已经是夜幕初垂,宋琰站在原地,看着邹乡老坐过的椅子,有些沉默。
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了,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见,只是像邹家这般,行事毫无顾忌的,到底是少见。
平复了一下有些沉重的心情,宋琰回到应劭收拾出来的账房,写了张两张条子,盖上自己的印章之后,将门外的初一叫了进来,嘱咐她道“你找人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往固原城李蛰将军,跟襄原城郑漠将军处,从后门走,莫要让人发觉。”
这侍女初一是跟着宋琰从小长大的,她点头道“您放心,我待会儿就让初三去做,她熟惯了,不会让人发现的。”
宋琰点了点头,初一见她还是有些情绪不佳,便道“郎君今天晚上为您准备了这边常见的烤羊肉,您不如去看看?”
宋琰闻言便道“那我这就过去。”
见自家已经二十多的主子像个孩子一样往后院走去,初一眼里也带了些笑意,她从小就习惯了主子暮气沉沉的样子,幼时的宋琰可比不上现在快活,时时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人人都说主子娶了应郎君是吃亏了,她看可不是这样。
主子跟应郎君在一起开心,就比跟其他外人看起来般配的人在一起但是不快活要好得多。
宋琰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的菜正好上齐。
“这边境的羊肉倒是肥美,比都城另有一番滋味。”
见到应劭浅笑的眉眼,宋琰登时将见邹乡老的不悦丢到了脑后,眼里除了自家郎君,再没有什么其他的杂物。
边城的羊肉果然肥美,宋琰想到过几天就要离开金原县,难免吃的多了一些,只好躺在应劭惯用的矮榻上,揉着肚子,委屈巴巴的看着美人纤长的手。
应劭几乎是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纵容地拍了拍她放在肚子上的手,便轻轻的给她揉捏起了已经鼓起来的肚子。
“今日那邹乡老来,你看出什么来了吗?”宋琰一听他提起邹乡老,顿时把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收拾完餐桌的初一跟田砂彼此看了看,一齐从屋子里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卧房的门。
见宋琰不是很想说话,应劭也没有逼迫她,只是轻声说起了掌柜今天下午给回来的消息。
昌盛杂货自应劭十六时开始经营,现在已经是开遍了半个郑国,这掌柜跟着应劭的年限不短,只是她来这金原县也不过半年,并未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听说这邹家人丁不旺,但是年年夭折的小男孩都不少。
郑国早就不许蓄奴,县城里的人虽然有些猜测,但是因为没有证据,也只能容忍下来,又因为边境苦寒,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缺少粮食,更是只能对把握着金原县最大宗粮食的邹家闭口不言。
最近更是突然听说,邹家又多了几十个十几岁的男童,说是旁支送过来的亲生骨肉。
有些实在是看不惯邹家行事的人已经公然表达不满了,可惜邹家家大业大,没看在眼里。
宋琰听到说最近新来的十几岁男童,又想了想下午时候站在门后男孩恐惧的脸跟……离花瓶口不远的袖子,登时想起什么一样大声道“初一,初一,你跟我去正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