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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烨这才几分警觉,先是摆宴让他与陆月悠独处,后是将他拒之门外,皇后今日的行径,着实有些别样的意图…
    戚戚沥沥的雨水,也难以浇灭心火。他嗅着门前丝丝缕缕熟悉的诱人甜香,再望了望雕凤花窗里的,早已昏黄的灯火。便也只好压下喉间的嘶哑,吩咐江蒙恩道,“回养心殿。”
    **
    嫔妃们与皇后的晨昏定省,早被星檀免为了三日一次。除却初一十五星檀要去探望太后,今日整好是嫔妃们要来承乾宫与皇后请安的日子。桂嬷嬷伺候着她穿上燕居服,戴上金丝点翠的钿帽冠。星檀方由得邢姑姑扶着,往正殿中去。
    寿和宫里却来了人通传。来的小内侍气喘吁吁,话不成句。
    邢姑姑帮着训斥了两声,“慢些说,急什么?”
    “娘、娘娘,太后病了,想请您过去看看。”
    星檀紧了紧步子,问那小内侍道:“太医可请过去了?”
    “请、请了。一早起来,便就请了。”
    星檀又吩咐安小海,“去与陛下也通传一声罢。”
    那小内侍忙道,“娘娘,陛下那边,安公公也早让人去通传了。想必陛下还未下朝,也不知,会不会去。”小内侍口中的安公公并非安小海,而是安小海的义父,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安德厚安公公。
    安小海被留在承乾宫,遣散各院嫔妃。
    星檀则由得小内侍领路,带着邢姑姑往寿和宫里去。
    自从翊王离京,姑母的身子便总是不好,孤居在那寿和宫中,星檀该是唯一能去看望她的亲人了。至于皇帝,于姑母而言,或许从来算不上亲人。元惠皇后的儿女,各个都曾让姑母妒恨…
    寿和宫的寝殿里,燃着淡淡的藏香,合着药汤的味道,让整间寝殿都染上了一层病气。
    太后斜斜靠在床角,被软禁在这深宫中的人,眼里早已失了生气。星檀行去床边问候起姑母的病来。方听一旁内侍说道,昨日夜里大雨,太后旧疾头风复发,还染了些许风寒。
    太后见她来,悲道:“皇帝他…还是不肯见哀家…”
    “姑母多心了,陛下政务繁忙,该是耽搁了。或许等事情能放下了,陛下会来探望姑母的。”
    星檀话落,便听得窗外缓缓走近的脚步,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窗户狭窄的缝隙里…
    太后似也察觉到了圣驾,便又是一声哀叹:“先皇大葬之时,侧陵也已建成,哀家迟早都是要去陪他的…”
    “太后还是多多的保重的好,先帝怕是并不想见到太后。”
    那抹身影已负手入了寝殿,沉着的声线,却说出了令人惊骇的意味。连同星檀在内,殿内大小一干奴婢齐齐落了跪。太后参与谋害先太子之事,早已无人敢提及,唯有万岁爷圣威,潦草一句,便让殿内众人颤了心肝胆儿,谁不担心自己也受得牵连…
    凌烨本是不想来的,若不是安德厚一番苦情言说,道是太后病情着实严重。看在这曾伺候过先帝病体的老奴才的面儿上,他方想来看看,他这位好继母,又想要有什么新动作。
    太后忙故作咳嗽了两声,以证明她病情的真实急切。罢了又殷切哭诉起来,“是哀家对不住先帝,对不住元惠皇后…”
    “太后心中有数,便好。”皇帝已经在圆桌旁坐下,见得跪落在地的星檀,方免了众人礼数。眼前皇后面颊上温润的红晕,衬着白皙的肤色,光晕下,似大漠日出时的明霞…
    然而,这般的好面色,不该属于一个将将病过的人。
    星檀起了身,去了床边照顾姑母。却见姑母目光流转,她方读得其中意思。“星檀上回与姑母送来的红参可还在?红参平心气,补心血,对姑母的病症有许多益处…”
    太后咳嗽着道,“尚在库房中存着,安德厚该知道在哪儿。”
    “那,星檀先去与姑母泡一盏参茶来。”她起了身,轻轻与皇帝福了一礼,方绕开母子二人的战场,退了下去。
    安德厚亲自领着星檀去了库房,星檀拿到红参,去了一旁的杂房,刻意将手中的活计放缓了些。等得端着那碗参茶回来太后寝殿的时候,已有片刻的时候了。
    临行到寝殿门外,却听得姑母正与皇帝说着话。她忙停住了脚步,不想打搅,只是那些话语飘来耳边,她方知道,姑母这一病原都是为了幺妹。
    “当年为了与誉儿挑个好皇后,哀家方下旨指了婚。月悠那姑娘,那时候也是被哀家所逼的。皇帝莫与她计较,若真有什么过错,那也是哀家对不住你…”
    元惠皇后病逝的时候,三皇子与还曦公主还未成年,曾与四皇子一同养在继皇后身边。星檀与幺妹尚且同母所生,已然有所偏颇。姑母当年为翊王铺路寻得娘家支撑,枉顾了宣王与幺妹的情分,其中私心可想而知。
    皇帝压低的声线,跟着从窗棱缝隙中传了出来。
    “朕若真要与太后计较,信国公府如今许已不在京城了。”
    第6章 寒夏(6)虫   王八
    寝殿中的声响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星檀这才忙让邢姑姑推开来房门,将参茶送了进去。
    皇帝却起了身,与靠在床头的人笑着道,“太后记住,好生养病。朕便先回养心殿了。”
    殿内奴才们忙跪下相送。
    皇帝目色在正起身作礼的皇后身上扫过,“皇后也不必在此了,随朕一起。”
    “……”星檀无法,起身与姑母道别。
    跟在圣驾之后,行出寿和宫来的一路,星檀心中难免失落,姑母果真已对她失去了耐性,而月悠却成了姑母另辟的蹊径。只是这种失落片刻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作颗弃子,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方出来寿和宫门口,前面那身明黄的身影却忽的停了下来。
    星檀跟着猛地驻足,她揣摩不清那人面上的神色,只好先行作了礼数。却听他问道:“皇后昨日不适,看来已经大好了?”
    她昨夜里早早睡下,与皇帝吃了口闭门羹。被这么问起,她心中却也甚是平静。幺妹入宫,求帝王庇佑。皇帝若想要一个女子,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的。她不过是与他铺好了台阶下罢了。
    “谢陛下忧心,不过一时脾胃不适,已好全了。”
    凌烨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却见她神色不慌不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昨夜里的企图全掩饰了过去,似是与她无关。
    “那便好…”他话里却丝毫没有欣慰的意思。
    那三个字的语气,让星檀很是明白,昨夜的事情,皇帝并不相信是偶然。可那又怎样呢,他不是也如愿再见到月悠了么?得了好处,怎还不知感恩,反倒是还要与她问责的意思,身为帝王,这样为人很不地道…
    星檀满心的不在意,直提起另一宗事儿来:“母亲与幺妹本今日就该要离宫的。可这些年臣妾着实思念幺妹…可否请陛下恩准,留幺妹在承乾宫中再多住一段时日?”
    皇帝的语气不大明显地顿了一顿,星檀知道他在考量,姑母的苦情大戏,母亲一早来劝,不都是为了这个么?由得她在皇帝面前问出口来,好让大家都能如意。
    片刻,皇帝方再次开了口:“皇后旧伤未愈,便让陆家小姐再住一段时日,陪着皇后。”
    星檀福了谢礼,方听他再道,“朕先行回养心殿,皇后也自便吧。”
    恭送了圣驾,星檀心中几分轻松,比承宠生子,牵线搭桥的差事儿要轻松得多了。
    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已时近午时。内侍小德子从后院儿里跑来,扬着手里捧着的东西,“娘娘,您看看这是什么?”那两巴掌大的小东西,头已经缩进了墨绿色的壳儿里,被捉住了无处可逃,肥嘟嘟的四只脚掌还在壳儿外张牙舞爪…
    “水鱼!”见得这个,星檀胃口大开。
    小德子笑道,“昨夜雨水足,这王八定是从澄湖里爬上来的。”
    清蒸水鱼美味又补身,那可是桂嬷嬷的拿手好菜…星檀却叹了声气儿道,“可惜了,承乾宫里没有小厨房。”后宫中唯有坤仪宫才配有小厨房,上回大火,已烧了干净。
    小德子是安小海新收的义子,年岁浅,清秀灵光,眼珠子一转一转:“娘娘想吃,那可没有办不到的。奴才这就与娘娘杀王八、生炭火去。”
    桂嬷嬷寻来个砂锅,清洗干净的王八,只需加些白胡椒,在炭火上慢煨,鲜香味道便直飘去了后院儿。
    星檀还在屋子里捧着本画册儿看,被那香气惹得坐不住,抬眸张望了好几回。
    安小海一旁笑着劝,“娘娘可莫饿着了。御膳房的膳食早送来了,要不先用些?”
    御膳房的菜不是中规中矩,就是为了讨好主子过于炫技。桂嬷嬷手艺精纯朴实,在星檀心里,自是御膳房都比不上的。
    星檀摇头,再看向那边摆着一桌的饭菜,吩咐道,“你寻三道儿宫中好菜,与国公夫人和小小姐送过去吧。顺便与国公夫人带个话,就说早晨的事儿,陛下已经准了。”
    安小海应了声,带着人依吩咐去办了。
    好一会儿,那道儿清蒸水鱼上了桌儿。桂嬷嬷方伺候着主子用膳。
    星檀尝了一口,果还是她心念念的味道。水鱼裙边弹性却不粘牙,肉质松软鲜嫩,香气直往鼻息里钻。只是一整只水鱼她一人也吃不下肚。关起门来,让桂嬷嬷与小德子、邢姑姑、丘禾银絮一人盛了一碗。
    星檀亲自盛了一碗,送去桂嬷嬷手里,“嬷嬷,你也一道儿用。”
    丘禾银絮跟着星檀在江南,得来好吃的陪着主子一道儿用,到都是常有的事儿。各自吃得欢喜。
    可小德子还未来承乾宫的时候,在内务府中被欺负惯了,哪里受过主子这般的赏赐。一口水鱼方落入嘴里,顿时泪涕俱下,心里暗自念叨着,“娘娘大恩…”
    可这好吃的东西,连义父都没享得到,顿时又觉着几分愧疚…只好在心中与自己答应:日后义父交代的差事儿,他得再卖力些。
    伺候罢了娘娘的午膳,小德子借着送碗碟儿回御膳房的差事儿,小心将那水鱼壳甲挑了出来。
    鳖甲滋阴补肾,这么大小的作药材,托宫里老道的公公卖出去的价钱,能比外头多个三四两银子。过阵子在让人将这两月的油水俸禄,都送去给阿娘,也好与家中常年病弱的小妹换些药材补品。
    小德子宝贝似的用布将那鳖甲包好,捂在胸前衣襟里,打算去寻内务府的老公公帮忙。
    承乾宫旁边便是惠安宫,仅仅两墙之隔。小德子方行来惠安宫门前,便听得里头正乱做一团。从大门远远看进去,只见婢子嬷嬷们分散在角落里,忙着在草丛堆儿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寻不着娘娘的爱宠,今儿中午你们就别吃饭了。”小德子认得这声音,是裕贵妃身边的姜嬷嬷。
    “都给我快些找。那可是南边儿进来的小祖宗,爬不快,定还在院子里。”
    小德子不知怎的,忽的一阵心虚,摸了摸那白布包裹的位置,方忙又加紧了几步路,行来院墙转角,却正撞上一行人。
    小德子认出来人,忙往旁边让了让,“来、来公公…”
    “慌慌张张做什么?”来有盛掸了掸身上的灰,打量了一番面前小内侍,“哦,是安小海新收的人呐?”
    皇城中位高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来公公与义父素来不大和睦。小德子服软的速度十分迅速,忙就落了跪,“奴才有罪,冲撞了公公。”
    “那是什么?”来有盛的眼力早放在了小德子胸前露出一角的白布上…
    小德子这才发觉,那包裹儿不知什么时候露了一角。他只好与自己壮了壮胆儿,“是安公公让奴才去置办些药材来,与娘娘冲茶作膳。”
    “哦?”来有盛来了兴致。“什么药材啊?”
    小德子脊背上已经湿透了,“就、就是菊花、薄荷、枸杞子这些,夏日里清凉解暑的…”小德子话没完,却见得来公公走了过来。他不自觉护了护胸前,可来不及了,来公公伸手一下子便将那包裹儿整个扯了出来。
    里头的鳖甲吧嗒一声滚落在地上,只听得来公公一声哀嚎,“哎哟,是珊珊小祖宗呐!”
    小德子被来公公身后几个内侍擒住了。
    来有盛继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从地上捧起那鳖甲来,“这…这我们可怎么和贵妃娘娘交待哟…”
    第7章 寒夏(7)   卸冠
    安小海今日不曾收到养心殿传话,夜里陛下该是不会来承乾宫了。伺候了娘娘晚膳,寝殿里便有邢姑姑和桂嬷嬷照料娘娘。
    安小海身上的差事儿自是轻松了些。只是整整一下午都未曾见过小德子,他便也生了几分忧心,吩咐一旁小内侍,出去寻寻人。
    小内侍方要走去前院儿,便被从惠安宫来传话的公公堵在门前。“你们安公公可在?贵妃娘娘想请他去问两句话呢。”
    一旁安小海听着了,也不打算让小内侍再为难。贵妃越过皇后传他问话,这其中含义已然来者不善。小内侍赶回来问着,“公公,可要告诉皇后娘娘?”
    安小海冷笑了声儿,摆手道,“不必惊扰了娘娘。”说罢,又与惠安宫的内侍道,“带路罢。”
    惠安宫偏殿里,来有盛难得捉住对家的小辫子。当年立后之时,他本是皇后宫中总管的人选,若不是寿和宫里的安德厚横插一脚,将义子安小海安顿在了皇后身边,如今,他来有盛才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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