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过了好久才舍得让淮姨退下。宫人们一来,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淡雅雍容,不见刚才撒娇的小女儿模样。她交代宫人说:“淮姨年老,你们要好好体恤一下。”
在这冰冷,四面环敌,无处可依的地方,遇上淮姨,打内心感到亲切。
一条布满荆棘的路,若是一个人踯躅前行,再有勇气的人,都会生出胆战。然而若是有人并肩而行,便能凭空生出勇气。
只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是吗?
她的入宫,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的,更不会作茧自缚。
元月十五,皇后设宴于凤兮宫的后院。其中茂林修竹,群芳皆艳。隐隐有乐音萦绕于其中。聆音风姿端严,沉声道:“各位不必拘束。随意便好。”
聆音的余光扫过,邵贵妃一个人独坐在幽亭中,旁边立着的是王美人。韶华宫的美人王芷萦。众人中有心内蠢蠢欲动,犹豫不决。
虽然聆音的性情看起来随和,但当日厉斥邵贵妃余威犹在,生怕一时出尽风头失了分寸,更何况,木秀于林,必遭风毁之。一时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还是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聆音含笑道:“众姐妹是不给我这个面子,都藏着一手惊才绝技不让我看呢,还是因为知道我并不擅长这些,有意给我留几分面子?”
“皇后娘娘。”辛敏儿站出。
“以后在这儿,便不要有这些称谓了,平白生疏了。大家不妨便以别名称之。”聆音想想,“众位可唤我凤兮虞吧。”
凤兮凤兮。既合宫意,又合后意。
饶是如此,辛敏儿还是不敢如此直呼。倒想着要如何说辞的时候,但闻远处一声嗤笑,却见邵贵妃冷眼看来,不知道何时她的侍女已拿了一古筝置于庭中石台上,葱葱玉指悬于在筝上。未几,大红的凤汁花染就的丹寇落于筝上,拨弦三两声,如游龙般凌跃于筝弦间,弦动如有如裂帛的声音,声透空气而来,气势凌然。引得众宫妃望来,正要赞叹。音声突然停下,原是邵贵妃收手命剪纷将筝收了,扬扬散散地逶迤而去,倨傲如孔雀。
邵贵妃这一挑衅,半冷场的气氛倒被搅和了一点儿。聆音挥挥手,顿时有一群宫女领着人进来。大家眼前一亮,当年琴艺名扬天下的太妃庄氏挟着文墨皆精的师傅们走来捧场。
庄太妃一身淡色的白衫,脂粉不施,青发如丝用一素钗绾起。先帝早去,庄太妃才二十来岁便守寡,至今韶华空蹉跎,青丝中已见了斑白。聆音心底一片唏嘘。
“皇后有礼。”
“太妃娘娘免礼。”
先帝所留于宫中的妃嫔们,唯一如此年纪为太妃者,就是庄太妃了。妃嫔们听此,对她的身份也就了然。庄太妃人淡如菊,以琴为心。虽于后宫中数十载,倒也不卷入后宫的纠葛,后来先帝驾崩,她从区区一嫔,被晋为太妃。正因为不趋炎附势,甚至有些淡出凡尘,能将庄太妃请来,就更是不易。
有在宫中地位仅次于太后的庄太妃坐镇,场面便一下子恢弘而正式起来。不久,便有了妃嫔出头,要试试琴艺。毕竟倘若能得名师指导,对她们亦有裨益。
玉芙宫的江怀薇,是个腼腆的小姑娘,年十四。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向前,乞琴,看了一眼聆音。聆音微笑示意。江怀薇拨了两下音,柔柔的曲音便从中流淌而出。
邵贵妃前番的古筝弹得虽然随意,然而技艺高超也给人留下了一道坎。才邵贵妃的是激烈而随意,带着刚傲之气。而江怀薇却是细水长流,腼腆忐忑,风格截然不同。江怀薇的琴技虽然不够纯熟,闻者却可以感觉有如流水细细淌过,沁人心脾。树幽禽渺,绿意葱葱,是为柔。
聆音常能做到一心二用,一面可以听出江怀薇曲中的精妙及疏忽不当之处;另一面却能注意到江怀薇弹琴间,一抹明黄色隐在分花拂柳间。
等到琴声方毕,突有一声从花柳边上传来,其人道:“婕妤琴音妙也。”
江怀薇一惊,急急起座,和众人一起拜见了萧洛隽。
萧洛隽声音清淡,道:“众妃免礼。”
聆音起身的时候,看到萧洛隽的眼神淡淡地停在段晨岫身上一瞬间。而段氏的目光与其相撞时,平静中多了分绵意,便已经心知肚明了。
萧洛隽走到皇后的旁边,对妃嫔们赞赏了两句。顿时那些妃嫔活跃度飙升,尤其是还没有侍驾的妃嫔,更是蠢蠢欲动。
萧洛隽自然是看见太妃了,寒暄两句后,看着聆音的目光中多了分赞叹与一丝复杂。
萧洛隽来了一会儿又走了,但这已经足够了。聆音晓得,萧洛隽并不是一个流连后宫女色之人。这几年大诺繁荣昌盛,萧洛隽却不会因此而耽于享乐。此番前来,隐隐约约也表示了对这件事情的支持,故而后宫妃嫔们的异议少了,更加欣然接受。
王美人刚刚并没有同邵贵妃一起走,毕竟她也没有邵贵妃那样的身家背景,也没有公然与皇后决裂的胆子。尔后,妃嫔们有的献了词,有的献了舞,聆音在一旁微笑不动。
段晨岫倒是捧来笔墨,潇潇洒洒地泼墨了几笔,便有山木跃然其上。凛凛清骨,风韵尤佳。聆音倒是不吃惊段晨岫的画技了得。在这后宫中,哪个人没有一技之长。况且,以萧洛隽的眼光,能从一个宫女,变为正二品昭仪,更是有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