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面对城里小孩大彻大悟的表情她只觉他们无知,却不曾意识到只因四水是个小地方。
陈欢尔在这里出生长大,从县里最好的小学考上最好的初中。第一批加入共青团,成绩从未掉出年级前二十,班干部从小当到大。不出意外她会以优异成绩考上县一中,至于以后她暂时没想过。
幸福环境下成长的小孩总没什么忧患意识。
当然,再杞人忧天也想不到某天走在路上能被不明飞行物洗礼。
“哎呀。”想到此处欢尔烦躁地揉揉头发,都什么鸟事。
电视上正在播一则运动品牌广告,田径运动员站在起跑线上准备,特写给过去,面色凝重目光坚定,发令枪响,屏幕暗下去推出品牌标识。本来陈欢尔对这些是不在意的,只是她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名男生穿得就是这个牌子的鞋。
几百或者上千,她没有具体概念,只知道很贵。
所以,关于 2007 年的夏天陈欢尔也只有两项记忆:穿品牌运动鞋的学生随处可见以及因为转学她名正言顺没有写暑假作业。
开学第一天由陈妈送去学校,母亲忙,在教务处处理完学籍问题一个电话便被叫走,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干脆利落。凄凄惨惨目送母亲离开,小陈同学不知怎的有些想哭。就像朱自清看到蹒跚走到铁道边那个背影,又像刚去幼儿园的孩童故作坚强忍着不叫大人,新环境让一向自信的她忽然胆怯。她第一次知道这里对初三的标准叫法是九年级,每年级十四个班中有四个快班十个普通班教学进度不一,操场塑胶跑道中央可以是划着白线的绿油油草坪,每周一英语早自习会出现金发碧眼的外教。来自小城的陈欢尔还未上战场便双腿发软溃不成军。
杂七杂八事项处理完,课间操结束她被班主任正式带到教室,没有做自我介绍,老师说了名字,同学们鼓掌欢迎,她按指示在大家新奇打量的目光中坐到倒数第三排。班主任不知有意无意解释一句,“座位是按身高排的,看不清黑板再和老师说。”
陈欢尔点点头。换做从前她大概会皮一句,“您要不把字儿写大点”。敢说是因为笃定,不敢是因为自卑——报道时教务处要了上学期期末考试试卷,之后她才成为快三班倒数第三排的学生。有果必有因,陈欢尔心里压了一座小山。
老师走后旁边女生歪过头悄声问,“你从哪里转来的?”
“四水。”陈欢尔说完见她皱眉不解,赶紧又补一句,“四水县。”
对于那个柔软的故乡,她第一次显得底气不足。
女孩子“哦哦”两声,朝她笑笑,“欢迎你。”
周围同学小声议论,“在哪儿啊?外县吗?”
陈欢尔假装没听到,拿出课本小心翼翼翻书页。
这时身后传来一句不大不小的男声,“西边,面积最小的县。”
我们最……最小吗?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上课铃响,她来不及去找声音主人确认。
事实上整整一上午陈欢尔都没有回头。老师讲得很好,但是快,太快了。他们不会将每一道题的解题思路都写在黑板上,取而代之的是口述。所有人异口同声给出答案时,她却刚刚参透题面。两节课的时间让她看到差距,中学两年甚至过去十四年所累积的她与城里孩子的差距。
那种感觉可形容为,当头一击。
她拼命记笔记,试图将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知识点都记下来,字迹歪歪斜斜,手麻到没有知觉,可她还是跟不上。
不会就先记下来,连从小到大积攒的学习方法都遭遇瓶颈。
陈欢尔受到重创。从身体到心里。
午休时间收到母亲短信,“我听同事说才知道这学校没食堂。你先买点吃吧。”
瞧,小城来的妈都比城里妈慢一拍。
“知道了。”怕母亲担心,她还是迅速回过去。
教室里喧嚣和饭香一起升腾,大家三三两两坐到一起扎推开餐。欢尔抱着手机,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希望母亲再多回一句。那样她就有正经且真实的理由不去想吃饭的事儿——我忙着聊天呢,话题有趣到根本不觉得饿。
然而等上半晌,手机纹丝未动。
她忍不住又敲一行字,“妈,晚上吃啥?”
就像强行撩妹但始终不得要领的搭讪男,就差再打一句,“别累着,没事多喝热水。”
然而陈妈这中年妹子果然稳如泰山,消息出去石沉大海,十级海啸都撩不动的架势。
高手。陈欢尔盯着手机,都不知这句应该送母上还是送显然技高一筹的家父。
正发呆时前排女生回过身,笑吟吟一张脸伴着轻声细语,“一起吃吗?”
“我……没带饭。”欢尔莫名窘迫,觉得自己是不懂规矩的异类。
女生不假思索迅速将自己的饭盒扣起来,与此同时起身,“一起出去买呗。”
“你不够吃?”陈欢尔想都没想反问。
对方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不够分着吃。走吧。”
欢尔这才领悟到对方的好意,上一秒费心惦记的中年妹子立刻抛诸脑后,手机往桌斗一扔跟着站起,“走!”
“你叫陈欢尔是吧?”对方问。
“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