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后熟练地点了床头小灯, 一指旁边的箱子:“你将外衫脱在那边,在床上躺一下吧。”
萧熠扫了一眼室内,这是一间极小的草屋,只看尺寸,比蘅园里的凉亭还小。
内里只有一张陈旧竹床,一只藤编的箱子,床头有一张小方桌,桌上一壶一杯一油灯,桌下一盆一罐并几件杂物。
除此之外,房内就没有旁的东西,也放不下旁的东西了,要坐也只能坐在竹床上。
这时萧熠又看到竹床的枕头旁似乎有什么东西略略反光,伸手拈起来,见是一粒小小的水晶珠子。
他立刻望向贺云樱,果然,她左耳的耳坠上少了一颗珠子。
“云樱,你陪母亲求医,都住在这里?”萧熠伸手握住她的手。
贺云樱随手将那小珠子放进荷包里收起来:“竹舍本是素娘子独自隐居的地方,有一室收容母亲已是不易,草庐暂时凑合就很好了。”
萧熠沉了沉,才柔声道:“辛苦你了。”
贺云樱却转开了目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萧熠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衫确实有些脏污了,先脱了叠了,放在那藤箱上。
随即重新过来拉着贺云樱一齐在床边坐下:“云樱,你今日为了帮我进门,跟素娘子说的话,可以不作数的。”
他说完这句,自己也觉得丧气非常,不情愿,却还是咬牙继续道:“你是荀先生的学生,素娘子看着荀先生的面子,看着你的面子,许你的未来夫婿进门,这说法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
贺云樱截口打断他。
萧熠立刻闭了嘴,也微微垂下目光,竟是一副虽然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但是既然你生气了那就是我错了的乖顺样子。
贺云樱看着他这样,心里更烦躁。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心,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不讲理。
又想凶巴巴地欺负他,让他知道他就是个外室;又怪他时时谨慎,好像都看不懂她心思似的。
可纠结来纠结去,她还是不想跟萧熠讲道理,直接撒泼不好吗!
“都怪你!你真的很麻烦很烦人!”
萧熠谨慎地抬眼望向贺云樱,她微微噘着嘴,确实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可是,他有种直觉。
于是略一斟酌,萧熠决定顺着直觉张开了手:“先抱抱——再骂?”
“你——”
贺云樱一时词穷,不知怎么斥责眼前厚颜无耻憔悴疲惫却依旧俊美乖巧之人。
于是她还是带着满满的鄙夷与嫌弃,坐进了萧熠怀里,又伸手揽住他的头颈:“你真的很烦人,你知道吗?”
“知道。”萧熠弯了弯唇,紧紧抱着她,垂了眼帘。
从蜀州接信那一刻开始的满心惊痛忧急,到得此刻,终于有了些许舒缓。
贺云樱也没有再说什么。
如同先前的每一次,她知道他心里的害怕。
他也知道,她知道。
在这一刻,这就够了。
两个人这样依偎了许久,素娘子的药童过来传话了:“夫人醒了一下,又昏睡过去。先生说你们不用过去,一切都看明早如何。”
萧熠与贺云樱起初听到那药童过来,便已经双双放手起身,开门说话。
听到这里,贺云樱再次看了一眼竹舍,便点头向那药童道谢:“明白。有劳了。”
萧熠当然更加挂心,但见贺云樱如此说,也不好多问,同样向那小童拱手:“多谢。”
等那药童走了,两人重新回到草屋关了门,贺云樱便主动解释道:“头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因为母亲底子虚弱,所以这药是极缓的,得等三个时辰才能看出效果。若是太猛,怕母亲一下就受不住。”
萧熠叹了口气,点点头。
随后一夜难眠。
以萧熠这几日的奔波疲累,其实是困倦到了极点的,所以在竹床上躺下之后,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睡着了便开始做噩梦。
一时是再次痛失母亲,一时是母亲领着贺云樱离他而去,又一时是回到前世,看着贺云樱含恨死在自己眼前,再一时是回到自己少年时,父亲母亲刀剑相向,那利刃却共同将他千刀万剐。
他满额冷汗地醒了一次又一次,到后来贺云樱的心疼甚至都藏不住了:“伯曜,你心里太乱了。过来让我抱抱。”
萧熠喘息着抹了汗,随后才埋头在贺云樱怀里:“云樱,做外室也好,做伙计也好,做什么都行,你别不要我。”
“傻瓜。”贺云樱反复抚摸着他的头颈与肩背,试着让他放松些,“这么俊俏听话,谁会不要呢。”
“你。你会不要的。母亲也会。父亲也会。”萧熠应了一声,手也紧紧搂着她的腰。
有关老靖川王,贺云樱所知很少,她知道义母霍宁玉因为不喜丈夫甚至儿子的醉心权谋算计才离开,但总以为老王爷应该是很喜爱这个与自己很相似的儿子才是。
可此刻萧熠的噩梦,并他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却似乎不完全是这样。
“云樱。”他又叫了她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轻,其中祈求的意思,却又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