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原本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可听着听着她握梳子的手就慢慢顿住了……
逃难无家可归,父母俱以亡故,舅家断绝关系,孑然独身。走投无路,急于还高额高息债务,穷困潦倒……
还是个读书识字的秀才,一个长得尽如人意的倒霉穷秀才……
金玉珠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直到云彩整理好了床铺喊她就寝时方才回神。
翌日窗外天光初初亮起之时,玉珠便起床穿衣洗漱了,她昨晚想了一晚的事,没怎么睡好,一早便行了,在庄子上用过早膳之后,还得立刻赶回城去。
东家几乎是不怎么来这西郊别庄的,好不容易少东家亲临,庄子上的人铆足了劲儿想在少东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厨房的管事婆子亲自端来了早膳,就是想要在金玉珠面前挣个熟脸。
满满一桌子早膳,相当丰盛,南北膳食皆有,厨娘们天没亮就开了火,绞尽脑汁,就怕少东家吃的不满意。
可惜玉珠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食膳上,一日初始,可她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她用勺子划着一碗银耳莲子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边上的厨房管事见少东家似乎对一桌子丰盛的早食兴致缺缺,好不容易有了个跟前露脸的机会,见玉珠也没有开口赶人的意思,她就磨磨蹭蹭地杵在边上不走,变着法说恭维话,努力表现自己。
这婆子的一张嘴也算巧,东拉西扯的相当能聊,便是没人回应她也不觉尴尬,说着说着,当听到了婆子说自己是前边丁家村出来的人时金玉珠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
玉珠不动声色,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哦?你也是丁家村人?我昨晚救回来的那个人,听管事说也是你们丁家村?”
管事婆子见金玉珠终于有了反应,越发激昂,都不用玉珠问,关于那个宋秀才,她简直知无不言。婆子是丁家村村长的弟媳,关于宋秀才的事情,她所知道的比那个在金家做事很少回村的丁护院可要详细具体多了。
婆子说的和昨晚上云彩听来说给她听得倒也大致差不离,只是更加详细,玉珠听着,心中也有了一定的成算……
“少东家,这宋秀才虽也怪可怜的,但是万万沾不得的,他欠了高利钱哩,还得罪了厉害人物,东家菩萨心肠救他一命,不过还是早早让他离开为妙,哎呦喂……之前他住村里,放贷的天天来闹,搅得咱们村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
后来他离开丁家村,听说在外头一家酒楼谋了个账房的营生,也被那些地头蛇给搅黄了,最后听人说去码头扛包了,东家,咱们还是少和他有牵扯为好,免得招惹麻烦。”婆子生怕连累庄子,自以为苦口婆心的劝着玉珠。
这边婆子正在唾沫横飞,外头庄子管事进来了,说是书生听说东家马上便要回城了,说什么都要亲自过来感谢救命之恩。
婆子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玉珠轻睨她一眼,婆子只好悻悻然退了出去,玉珠叫管事把人领进来。
来人身形颀长,只是瞧着过于瘦削了,约莫是昨晚倒进泥地脏了以上,现在的这身短打应该是庄子里的人借给他传的,衣袖裤腿都短了一大截,可穿着还挺肥大宽松的,有些别扭。
这人进屋后在管事的指领下,头也不抬二话不说,上来就冲着上首金玉珠的方向拱手作揖,行了个读书人的大礼,“元祈谢过少东家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古人云,铭心镂骨感德难忘,结草衔环知恩必报,救命之恩,请恩人先受某一拜!”
玉珠不禁轻笑一声,这掉书袋的秀才还挺有意思,“先生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快快请起,小女子当不得先生如此大礼。”。
宋叙听到女子悦耳清亮的声音,抬起头来正巧和金玉珠目光相对,他看着巧笑嫣兮的美人着实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一旁的云彩故意一声咳嗽,才胀着通红的面皮忙不迭低下头去,
他在金家码头扛大包这么些天,也听说过金家的少当家是个女人,从前是没见过,一直以为会是一个如男子一般凌厉有手段的女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清丽脱俗的绝色佳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在宋叙打量玉珠的同时,玉珠也在仔细观察他。
大约因为被码头的风吹日晒的扛包苦力活磨砺得有些沧桑,生活压迫,使他整个人黑瘦粗糙,不见云彩口中的俊俏秀才模样,只轮廓还能依稀看出些原本面目的俊逸秀雅,但独独身上那股浓浓的书卷气让人相信他从前真是个读书提笔的书生秀才。
金玉珠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银耳莲子羹,试探着说道:“我昨儿个救先生回来的时候听说先生如今在我金家的码头扛包,可是真有这么一说?”
宋叙闻言,脸上晕开的薄红慢慢退去,强挤出意思苦笑,“一生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命运捉弄小生无力反抗,无奈之举罢了,让姑娘见笑。”
“都是自食其力过活,再落魄也必不见笑,不过……以先生之才,若长久在码头扛包,大材小用也着实可惜了。”
金玉珠手里转着调羹,瞥见那书生瞧着有些惭愧的神色,清凌凌的眼珠那么一转,嘴角边绽开一个微笑,“小女子很是欣赏先生侍奉长辈的孝心,以及那贫贱不移、肯吃苦耐劳的气节,正巧,我府上缺个誊抄书账能嚼文断字的活,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屈尊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