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一娘前世生父,不可免俗的就有两位侍妾,虽位份甚至不称姬人,但也在母亲郑氏的默允下产下庶出子女,至于她自己的夫婿贺衍,既然贵为储君,当然更是姬妾成群。
可京兆裴氏家风肃正,决不允许子侄宠妾过度,尤其嫡系,妻室们大多也是出自著姓,本身就具手腕,又有家风为凭,震慑一众姬妾自然游刃有余,虽难免暗地里偶尔勾心斗角,明面上却没闹出哪个姬妾恃宠而骄的笑话。
而尽管如今的柳十一娘对前夫贺衍早绝情义,却也不得不承认贺衍无论何时都没犯过宠妾灭妻的陋行,这也是她无论是在东宫抑或母仪天下之后,打理后宫事务毫无阻碍的根本。
也就是说,柳十一娘竟从未对付过诸如这时姚姬一般狂妄自大心存高远之流。
途中之时,她也颇见识过姚姬的些微手段,晓得此妇有别于普通姬妾,自恃有靠山为仗而高傲得意,却也笃定姚姬实乃自作聪明却愚笨不堪的结论,并没将之放在心上,计较的反而是祖母韦太夫人以及嫡母萧氏究竟品性如何,然而此时此刻,柳十一娘眼见姚姬砰然跪地,紧跟着又是一番痛哭流涕悔愧难当的呈情,居然大出所料。
娘子质询,妾不敢有瞒确是妾照顾不周,一时贪好江景致使十一娘失足落水,多得王七郎相救后妾身也询问过十四娘,十四娘因也受到惊吓,只是哭泣而不肯详说,直到十余日后,见十一娘安好无碍,十四娘方才肯说,是她与十一娘玩闹时,不慎推了十一娘落水。
柳十一娘本来以为姚姬会狡言推讳,咬死是她顽皮失足,哪曾料姚姬竟然将责任推至艳绝妹妹头上?艳绝不过幼\童,就算承认推了庶姐落水,也有年幼无知这么一个完美理由,当然不会受到严惩,顶多被斥责几句。更绝妙的是,姚姬这会儿竟不忘顺着本房主母萧氏的话,自发给艳绝序齿,不是十二娘,而是十四娘分明姚姬心知肚明,京兆柳氏尚有十二、十三两位女儿在前。
看来姚姬虽然远在江南,却也对京兆族务有所了解,此妇全不似表面上那般无知。
措手不及的当然不仅柳十一娘一人,她暗窥了一眼嫡母萧氏更加冷竣的脸色,便知姚姬的分辩也大出萧氏所料。
十四娘,还不与你十一姐致歉,更要跪请娘子宽恕。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泪容下,姚姬却迫不及待地提醒女儿,心下不无得意今日实乃运气,趁着这一桩事,看来非但能如盘算那般让孽庶咎由自取,甚至能理所当然地让女儿得以序齿,只要迫使萧氏当众承认艳绝排行,日后定能水到渠成让艳绝记名族谱,她虽然没能为郎君生下长子,有个记名族谱的女儿,也足以昂首挺胸。
艳绝小娘子虽则年幼无知,一路上却被姚姬拘着排演过无数回应对,又兼着她自打知事,父亲柳均宜就因任满回京候缺而不能管教,她仰仗姚姬之威,早养就成一身傲气,对庶姐非但不知尊敬,更甚于欺侮打骂,从不将十一娘放在眼里,只信生母之言,以为只要依言而行便能让庶姐受罚,这时得了生母提示,自然不会呆愣。
反倒是柳七娘从没见过这般阵势,被姚姬这毫无体面的一番哭诉惊得愣住,任由身边的艳绝滑溜下地,胡乱往地上一扑,一迭声地请饶:都是我不好,母亲饶我一回。
只不过艳绝小娘子到底吃亏在幼稚二字,论是如何也学不会假哭,连这请恕的话说得也是掷地有声,又被姚姬暗暗往前推了一把,艳绝更是记起演习种种,手脚并用上前就要去抱萧氏的大腿,多得萧氏早就打发了仆妪,才没让这番贻笑大方的闹剧示人。
柳十一娘巍然不动,柳九娘却动了不忍,先于姐姐七娘起身相扶,及时阻止了可怜兮兮的艳绝小妹:阿妹勿怕,纵使你一时顽皮,也并非故意,阿娘宽慈,不会怪罪于你。
这下姚姬未免更加得意,却依旧哭哭噎噎:正是九娘这话,十四娘不需惊怕,只要将事发仔细说明,诚心求恕,娘子必不会怪罪。
于是柳十一娘又窥见了萧氏深吸一口气,这回竟泄露出几分懊恼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天真幼稚的九娘,自然没有当众责阻,甚至没再继续追问落水这个话题,一息间,又是气定神闲:当年我回京,姚姬你还未生产,及到柳郎也回京,才知你已自作主张为孩子取了艳绝为乳名,可是?
娘子宽恕,并非妾自作主张,实是因为郎主忙于公务,妾不忍让郎主分心,可十四娘不及序齿,总得有个称呼。
你倒明白不及序齿。萧氏微一扬眉:既然如此,口中十四娘又是唤谁?
一听这话,柳十一娘忍不住看向姚姬,见她果然中止了哭诉,噎怔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