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柳小娘子看来,姜姬有主母在后撑腰,并兼郎主宠爱,居然被相同身份之姚姬屡屡欺辱尚还隐忍,最后郁郁而终留一幼女,若非还有几个忠仆,怕是当柳少卿回京时也早丢了性命,她对姜姬的怯懦实在不以为然,可谁让她是占了本身才得以续命呢?总得要为那双憋屈死去的母女讨回几分公道,既然姚姬母女如此眼红她手上那串珠玉,又忌惮着把落水一事揭露,那么就由得姚姬一路忐忑直至真相大白,也算先为这冤死之母女出口恶气。
至于姚姬会有什么下场,眼下却也不是她的正务,柳家是个什么情况她还不甚了了,需得见机行事。
果然一如柳小娘子所料,袁氏听得姚姬口出威胁之辞,整个拳头都握紧了,她固然不愿为了别家一庶女得罪宫中贵人,当然也不能忍受当众被一姬妾打脸的屈辱,所以只是扫了一眼尚还狂妄的姚姬,拉着柳小娘子就上了车,浅笑说道:船上之时,你就爱磨着十一、十五两个丫头教你识字儿,也有些时候了,世母可得考较。
竟是将姚姬晾在当场不闻不问。
柳小娘子睨了一眼伫在一边因为恼怒面红耳赤的姚姬,报以一个温婉柔和的笑脸,当然是跟着袁氏同乘,没有半分犹豫。
只是这换了马车行驶官道,可没水路一般轻松惬意,尽管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毡毯,四壁也围着锦褥使人舒舒服服地倚靠,不过马车一来不如牛车平稳,再兼这官道委实也极粗砺,颠簸在所难免,对于往日养尊处优的贵妇贵女而言,实在辛苦。
王十一娘长着些年岁,与后头尚还幼小之庶弟庶妹们同乘,也为照顾之全。王十五娘却得幸与袁氏同乘,相比已经像个小大人般的姐姐,她的性情更显疏朗跳脱,这不才挑头盛赞柳小娘子天生聪颖竟能过目不忘的话题,待得母亲当真拿着那卷《子房诗赋》考较起来,她立时就没了劲头,趁着车與已经驶出汝阳城,屡屡趁袁氏不察,意图挑了帘挡张望道旁景致,折腾一番,竟有些头昏脑胀,歪在一旁睡了过去。
杜子房是周初名臣,开国后首批进士及第,后位及宰相,他极擅诗赋,留下不少传世名作,柳小娘子从前就熟读过他之著书,当缠着王氏两位小娘子识字时,二人竟以此授习,柳小娘子本有意张显天生聪颖,是以从不藏拙,水路一行停停往往一月下来,竟是将此赋卷强记熟背,引得王氏两位娘子啧叹不已,就连袁氏本来忧心忡忡,当考得柳氏这位庶女当真能够倒背如流后,也不免惊异。
忍不住叹道:眼下名门之后,也不乏钟灵毓秀,但如你这般年龄而有此早慧者即使儿郎亦极稀罕,生为女子委实可惜,若是儿郎,你之祖母爷娘必定喜不自禁。其实袁氏真正惋惜的是眼前这幼女是庶出,仔细究来还是婢生女,即使生于大望之家,将来也无非就是那样罢了,若换成是她,一庶女强过亲生女儿不知多少,心中难免会生芥蒂,哪容此女在外张扬才智,顶多好好养大许以恩抚,将来配个家境一般却有培养价值之俊才,使其为家族助力足算贤良。
也就是因为柳小娘子并非王氏女,袁氏作为旁观者才生怜惜,这时见女孩黑漆漆却甚灵动的眼睛那般孺慕仰视,一颗心更是柔软,不自觉伸手将女孩搂于怀中,又触了触孩子尚短不足总角的垂发,话就说得有失本份了:世母是为你好,这般聪慧灵秀之智,待回到京都还当收敛几分,你之嫡母出身名门大望之家,本负傲气,历来就有些矝傲,你在她面前,伶俐讨好着些,千万莫与姐妹争强,之于那姚姬,倒不用忧虑,依你嫡母那样性情,容不得她败坏柳氏家风,之于你落水一事,世母会为你讨回公道,你在嫡母面前可不能搬弄唇舌,省得被误解。
柳小娘子款款一笑,搂了袁氏的腰撒娇:多谢世母提醒,更谢世母慈爱。
然而她心里却想,袁氏这番话看似周全仗义,实则大有机心!
不说当一孩童之面,强调将来嫡母不好相与是个怎生心态,且说那讨回公道之辞,无非是因这番同行,结果导致意外,袁氏作为责任人之一,道明仔细原属应当,这番话说来,却似占了多大人情似的。
早先见袁氏虽然将姚姬不闻不问,自登车以来,实为心不在焉忡忡于面,分明还是被姚姬那番威胁震慑住了,生怕那个什么元贤妃之于此人,柳小娘子并无了解,因她中毒身亡之时,当今天子除她这一后之外,竟是四妃空悬,便连眼下本身之姑母,擢为贵妃之柳氏,当年也不过九嫔之首昭仪而已,这位元氏当时并未入宫,可姚姬胆敢将这元贤妃作为威胁,还让袁氏如此戚戚,那颇得圣宠之说想必也确有缘故了。
袁氏分明是不愿得罪宫中贵人,干脆将事情摊明,得个大义周全的名誉,把烂摊子交给柳家自去处理,说简单点,便是让姚姬直接与其主母萧氏一决高低,不再纠缠袁氏这一路颇多冷待。袁氏这一手,既维护了她大望主母的尊严,再不动声色祸水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