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阴涔涔地笑看着那宦官:“这美人儿是你能叫的?”
宦官一缩脖子——坏了!
他出宫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丞相跟前定要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不能让丞相挑出半点不是。他把事办坏了!
苏衔续道:“这又关陛下什么事?”
这一句明显比上一句更冷,那宦官虽不明就里也被嚇住,膝头一软跪了下去,哆嗦着磕头:“大……大人,小的失言,大人您海涵,您海涵!”
“呵。”苏衔忽而又笑了。方才的厉色一扫而空,周身筋骨骤软,懒洋洋地躺回床上,“滚。”
“……”宦官嗓中噎住。谢云苔感到一束求助的目光向她投来,可她哪有胆子劝苏衔。
她只得说:“公公请回吧。”
“如夫人……”宦官的声音里已带哭腔。“如夫人”是对府中侧室客气的叫法,谢云苔这样在跟前伺候的人不论生得多美,都一看就不会是侧室身份,这声如夫人里便更多了些乞求的味道。
谢云苔静神一想便懂了他的为难,却也只好硬着心不做理会。
苏衔这样的脾气,她若是当着外人的面不与他站在一边,他恐怕真的是要卖了她的。
那宦官终是哭丧着脸告了退。谢云苔目送他离开,视线透过窗纸眼看人影远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苏衔:“公子真不入宫?”
“嗤。”他嗤之以鼻,哈欠连天,“普天之下,最无趣的就是宫中宴席,不去。”
谢云苔抿一抿唇,察言观色,觉得他心情好似也没有太差,试探着又说:“奴婢看那位公公回去不好交差,怕要受罚了……”
话音未落,他惺忪的目光一凝,落在她脸上。
她忙别开脸一避:“奴婢只这么一说。”
“啧。”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硬迫着她扭回脸来,“谢云苔——”
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声音,这几日下来她都习惯了。
他跟着不屑一笑:“你心眼儿这么好啊?”
“……”她抿唇,觉得他好像没生气,壮起胆子又问,“那公子去么?”
“不去。”他松开她。宫里要办那宦官是宫里的事,与他何干?
这结果于谢云苔而言在意料之中,若他真点头去了她才反要紧张,会劝几句不过是求个心里安生。
是以她不再多说,只又提起:“晨起时老夫人也遣了人来,请您晚上去家宴。”
她原当这也不过例行公事的一问,他却眸光一亮:“去。”
“?”谢云苔愣了,哑哑地看他。
苏衔坐起身,意味深长地笑着:“府里的家宴,比宫里有趣许多。”
一府的腌臜事,众人却都还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这一家子人只是坐在一起他都觉得有趣。
谢云苔看着他的笑容缩了缩脖子。
她自看得出来,苏衔与家人必有什么旧怨。譬如上次的家宴,他与其说是去参宴的倒不如说是去找不痛快的。苏家众人的态度亦是怪得很,最明显的莫过于那股讨好——这样分明的讨好在家人间不常见,尤其是长辈对晚辈,哪怕晚辈在有出息,长辈也总该矜持几分才是。
除却讨好,又似还有些惧怕。谢云苔无从判断究竟还有什么事,只感慨这样的高门大户里秘辛颇多。
傍晚时分,二人便一道往苏家那边去。按照大恒年俗,除夕这日不论男女尽穿红衣,但谢云苔想到他要求她穿蓝衣随他外出,便还是规规矩矩地穿了一身宝蓝。
穿过正当中的府门,张灯结彩的节日喜庆便映入眼帘。不得不说,苏府那侧的年味要比苏衔这边浓厚得多——每一扇窗上都贴着窗花、每一处门上都挂着春联,月门一类的地方还贴着福字。二人穿过花园,偶尔能看到小孩子追打玩闹,爆竹声在不远处响起来,小孩子们一通欢笑。
走出花园,离设宴的花厅尚有一段距离,周围便静了一阵。在短暂的片刻里,谢云苔隐隐听见大人的叱骂声、和着小孩子的哭声,尖锐刺耳。
她循声望了眼,遥见不远处的院门内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哭,面前的大人在骂,又隐隐得见大人动了手。
谢云苔心下一搐,但苏衔没往那边看,她也不好去多管闲事。
不多时便入了花厅,厅中也是一片热闹。在年味的渲染下,众人看到苏衔时也比那日少了几分拘谨,不乏有人上前拱手贺年,苏衔只颔首为应。
又过不久,就开了席。宴席仍是一家一席,苏衔这一席也仍只他一人。谢云苔边为他夹菜斟酒盛汤边举目四顾,很快便发觉他似乎与这一切热闹都是割离的。
席上众人热热闹闹地互相道贺,无人敢理他;旁的晚辈去向长辈叩首拜年,他也并不上前。
整个花厅的喧闹中,唯他这一处是静的。他仿似置身无人之境,万事万物与他皆无干系。
酒过三巡,才终于有人上前与苏衔搭话,是个与谢云苔年纪相仿的姑娘。
谢云苔还记得林诗蘅的事,不禁心弦绷起,对方却毫无惧色,笑吟吟地将手中的两盅酒递给苏衔一盅:“我还道衔哥哥今日不会来了呢。”
苏衔笑笑:“别无他事,为什么不来?”说罢便举杯将酒一饮而尽,看起来与眼前之人并无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