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衔神情恹恹,也不吭声,就跟着他们走。
几人都识趣地随在了后头,只一人在前引路,便是早些时候去与谢云苔带话的那个。他面上的笑容始终不变,热络道:“大人出京办差,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老夫人一直念叨着。今日倒是巧了,表小姐昨日刚到府里,老夫人正说让她见一见您,您今日就回来了。您也还记得表小姐吧?早些年表小姐在府里借住……”
苏衔:“不记得。”
小厮:“……”
尴尬地抬眸看看苏衔的神情,小厮识相地闭口。后半程便都走得很安静,除却脚步声与冬日夜晚的瑟瑟风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
走了约莫半刻,用膳的花厅终于映入眼帘。谢云苔这才知道苏家一大家子有多少人——偌大的一个厅里足有十几桌。这家宴并未男女分席,而是按一个个小家坐的,是以这十几桌倒并未桌桌都坐满,但林林总总算下来,六七十口人总还是有的。
顶端正当中的一席是苏家老爷子苏重山与苏老夫人的席位,右首一席空着,一个人也没有。
苏衔不多言,径直走向那一席,显是就该这样。谢云苔安安静静跟着,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这种微妙是从苏衔进屋那一瞬就涌起来的,整个花厅安寂无声,每个人都在打量他,神情各不相同。当中有几人似有几分热情,想要搭话的样子,又无一不欲言又止,这份安寂便持续了下去。
苏衔一句话都没说,神色清淡地落座便拿起筷子信手磕齐,直接夹菜。看上去就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他只是独自来吃个饭一样。
安寂又蔓延了一息,苏老爷子沉沉开口:“都用膳吧。”
微妙的寂静这才被众人纷纷执箸的声音打破,氛围缓和过来些,苏老夫人慈眉善目地望过来:“阿衔啊,诗蘅你可还记得?”
苏衔忽而偏头,咧嘴一笑,伸手环在谢云苔腰上:“想着事情,倒把你忘了。”
苏老夫人语声噎住,谢云苔一怔。
她想挣扎,但觉他暗暗使力,硬将她揽得坐下。心中慌了一瞬,她不敢挣了。
——她怕他这就送她给那根手指头的主人一起走黄泉路去。
她僵硬地坐着,苏衔噙着笑意凑近,举动亲近得让她面红耳赤,想到那根手指她又头皮发麻。
目光在面前的美味佳肴上扫了一圈,苏衔夹了块鸡丁味道她嘴边:“乖啊,我有讨厌的人要应付,美人儿你自己吃。”
笑容狡黠,谢云苔后脊发凉。
她木讷地张口将那块鸡丁吃进去,味如嚼蜡。
苏衔很有耐心地看着她嚼了会儿,才恍悟般地看向老夫人:“什么诗蘅?”
“……”老夫人哑了哑,回过神,“哦,诗蘅……”说着定一定气,向席间招手:“诗蘅来。”
谢云苔不安地偏头,一倩影正从不远处的席间起身,桃色衣裙娇俏动人。
“表哥……”林诗蘅在离苏衔三两步的地方福了福,神色已有些讪讪。
苏衔方才那句“讨厌的人”她听见了,况且他还有美人在怀,这情境让人窘迫。
谢云苔低着头,在心惊肉跳中迫使自己定住神。
然后她小心地偷扫了他一眼,在他眼底捕捉到几分戏谑。
她看出来了,他是在成心气人,那她可不能说错话。
她要活下去,她要讨好他!
第3章
林诗蘅与苏衔自都没在看她。林诗蘅有些紧张地望着苏衔,苏衔神情懒散地也看着林诗蘅。
一方淡粉的绢帕在林诗蘅手中被攥了又攥,直拧出一道道细褶,林诗蘅才终于横下心,蕴起笑容继续说话:“表哥还记得我吧,一别数年不见,表哥已官拜丞相。我在老家听说时真为表哥欢喜。”
苏衔眉心微跳,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身子微向后仰,双臂张开,慵意十足地瘫靠向椅背:“我们见过?”
林诗蘅神情一僵。
笑容在她面上滞了又滞,满屋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让她觉得颜面扫地。偏偏苏衔已将视线收回,更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她知道自己小时候干过什么混账事,迫不得已之下当苏衔当做救命稻草壮着胆子一试,不过是因为她也清楚自己当下姿色如何罢了。
她父亲是个穷酸文人,即便做了官也难改身上那股酸腐气,近来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将她嫁给老家的一个赵姓秀才。那秀才穷得过年都买不起一双新鞋,父亲却着魔似的总在念叨他多么才华横溢。
林诗蘅都不敢想那样粗茶淡饭的日子怎么过,可父亲那个拧劲儿她是拗不过的,唯有位高权重的人开口让他没有争辩余地才行,林诗蘅便想到了这个表哥。
她也并不求他真的娶她为妻,可就是在他府里做个妾……想来也比嫁给一个穷秀才强。
后半辈子的指望系于此时,林诗蘅定住心神,硬着头皮续道:“见过的呀,我们小时候是一起读书的,表哥不记得了?”
苏衔轻笑:“呵……”话刚要出口,白瓷酒盅突然映进视线。
他低眼,谢云苔正将酒盅送到他口边,美眸偷一扫他,又在视线与他相触的一刹就低了下去,低语呢喃:“公子先用膳嘛,菜都要放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