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间还捏着那根手指,无所事事地凑到鼻前嗅了嗅——阿致不仅善琴意,还善制香,柔荑总是带着股浅淡的幽香。
但现在,他闻到的只有铁锈般的血腥气。
难闻。
苏衔嫌弃地将手指也向旁一丢,手指落地骨碌碌一滚,滚到碧色的裙边,少女吓得几要叫出声,却硬是及时捂住嘴,一点声音也没出。
苏衔不禁多看她一眼,淡声又道:“长得好看,放过你了。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去。”
一瞬里,谢云苔顿觉逃过了一劫,顾不上再怕这手指,咬着牙将它与戒指都一把抓起,磕了个头,逃也似的告退。
恐惧感在她蹲在院后的树下挖坑时才又迟钝地再度返回,在将手指放进坑中的瞬间,谢云苔猛地一阵反胃,捂住嘴干呕不止,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待得反胃感淡去,谢云苔闭着眼睛,胡乱抓了两把土往坑里塞去,才又敢睁眼悄悄看看,见确实已看不见那根可怕的手指了,她终于吁了口气,好好地又填了填土。
手指完全埋好,谢云苔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起身离开。想了想,先回了自己房中一趟,仔细地洗净手上的泥土,然后寻了三支檀香点燃。
跑回院后的树下,她将三支檀香插进了方才埋手指的地方。
丞相没说手指的主人死了,但她想应该是死了吧。只因穿错衣服就这样丢了性命,实在让人唏嘘。
再说,丞相喜怒无常,没准儿她就是下一个呢?现下好好的敬个香,来日黄泉路上或许就有个伴,免得那些牛头马面看她孤身一人就来吓她!
谢云苔这般想着,敬好香后还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双手合十,小声说道:“好姐姐,我不知你是谁,但我知你去的冤。常言道善恶有报,你在阴间好好的就是啦,这草菅人命的账自有阎王爷替你记着!你莫要气不过出来寻仇,不然万一被驱了三魂六魄,就没办法往生了,为了这等恶人将生生世世都搭上,不值当的……”
她声音压得极低,已近自言自语。又语重心长,恳切万分。
几丈外书房院中的高壮松树上,一字字在屏息运气间清晰落入耳中,苏衔眉头微挑,凌凌目光剐在少女后背上。
舒了口气,谢云苔拎裙起身。在她转身的一瞬,树上的人影消失无踪。
绕过后墙,谢云苔走着院墙边的石子路回到书房院门前,刚要进院,被一小厮挡了去路:“这位姑娘。”
她驻足打量,见这人面生。这人也打量着她,笑道:“姑娘可是新来的?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老夫人听闻丞相大人回来了,让我来传个话,今晚请丞相大人一道过去用个膳。”
他口中的“老夫人”按辈分算是苏衔的祖母。谢云苔入府有些时日了,对苏家的关系也知晓了些,便福了福身:“知道了,我去禀话。”
那小厮哎了一声,并不多留,利索地离开。谢云苔迈进院门,又推门进了书房。见苏衔正提笔写着什么,便行至周穆身边:“穆叔……”低压着音,她将方才那小厮所言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周穆。
苏衔闻声心下不由嗤笑,待她说完退开两步,他带着惑色抬头:“怎么了?”
“公子。”周穆揖道,“苏老夫人请您晚上过去用膳。”
苏老夫人?
谢云苔偏头看看周穆,觉得这称呼好奇怪。都是一家人,家里又只有这一位老夫人,这般带着夫姓称呼,倒像称呼外人似的。但她自不好多问,只得一言不发地等苏衔反应,苏衔颔首:“知道了。”
当日傍晚,苏衔在夕阳西斜之时放下手中事务,走出书房,提步往西边去。
他无意多带下人,连周穆也没有跟着,只谢云苔一人随在他身侧。她尽力地不发出一点声响,生怕被他注意到,一路都战战兢兢。
与其他府邸相比,苏府的格局很有些怪。它不似寻常府邸那般大门打开往里便是一进进的府门,若将道道府门都打开就可一眼望进宅子深处。而是自头一进大门内就分了两道岔路,一条往东一条往西,在东西两侧才可再分别见到下一进府邸。
东侧那的门内是苏家一大家子,西侧那边则都是苏衔的宅院。中轴线上原该是各道府门与正厅的位置则是一堵厚墙,将东西两侧分割开来,唯正当中有三扇门,中间那扇大的供府中的主子们走,两侧供下人走,以此连接东西两侧,但平日里也不开。
换言之,整个苏府只是从外面看上去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完整府邸。内部其实是两座各自独立的府宅,一边坐西朝东、一边坐东朝西。各有各的前宅后院,只要正当中的门不开,就相互没什么走动。
这样的格局闻所未闻,谢云苔入府第二天就觉得奇怪了,也不知京中达官显贵若来苏府做客见了这样的格局会如何想。后来倒听说旁人并不敢议论苏府的格局,盖因苏府修成这样原是当今圣上亲自下旨。
府里人说,苏府原不是这样的,原本只有东边那一片。后来苏衔当了丞相,皇帝对他信重有加,想为其在皇城之中单赐一座府邸,他却不愿离开苏家。最后皇帝便下旨这样扩建了苏家的宅邸,让他既还在苏家之中,又有了一片独院。
谢云苔听罢这解释总觉得还是有点怪,可一时间又想不清楚究竟哪里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