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双桃被醉酒的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在母亲的视若未见下拼尽全力藏好了怀中的馒头,到了蚊虫嗡鸣的深夜给饿得头昏眼花的年幼自己撕了一半的馒头。
是一块长出绿苔的干硬馒头。
是飞出朵朵萤火的香甜馒头。
但是有时候在和阿笙、鸣绿她们一起讨论话本子中的情节,亦或是预测下晌端来的晚餐会是什么种类的时候,双桃甚至会短暂的忘却童年的苦楚。每当回过来神的时候,她都会为自己的麻木而感到憎恶。
花锦憎恶害得双桃吞金而尽的阿笙,正如她痛恨好像要忘掉秋草前尘过往的自己。
她不可以忘记复仇,而这是比所有其他的一切,都来的更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花锦和阿笙必然不共戴天,这从双桃周折找人转送给阿笙这笔剩下五百两的欠条起,就已经注定了。
从来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在彻夜难眠的纠结和辗转反侧间,花锦终于畏缩着、期盼着、崩溃着、咬牙切齿着等到了这一天。
而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
这里有两盏酒。
一盏有毒、一盏无毒。
清澄的酒液洌滟着雪光,就连冬色都蕴藉在每一个吐纳的呼吸间,冰冷的寒雾从口中吐出就化成温暖的雪水。
阿笙猜测道:“鸠酒吗?”
“你饮下就知晓。”花锦转身,轻轻地拍了两下手。
霎时间,魁梧有力的侍卫们就从墙角、屋檐外出现在这里,像是从不打眼的空气和泥土里钻出来,转瞬间就把整座小小的宫殿团团围住。
花锦淡声道:“这么些年,你待我怎样我也知道,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权利,就当我们两清。剩下的那杯酒我来饮下。”
“真的?”被这样多携裹着冷意的人包围,阿笙也不觉得可惧,甚至还笑起来,“如果我喝下的是无毒的,你恐怕就会死了。”
花锦轻轻地说:“我相信老天会主持公道。”
微微摇晃的条桌上,雪花盛放之前已然凋零,枯萎的鲜花碾碎在琉璃盏侧,来年春天萌生在泥土里不知是否又会润泽出新的朱色。
门户紧闭,阿笙忽然道:“鸣绿今天从槐树下挖出来一壶梨花酿,也不知道是谁埋在下面的。这妮子不知深浅,自己抱着喝下了大半壶,倒还知道剩下两杯,说是留给你和我的。”
但是无论结局如何,注定会剩下一杯的。
花锦呵出一口寒气:“哪里是梨花酿?分明是女儿红,应该是小姐你的父母在你出生那一年埋在树下,等着成婚时设宴开封的。去年春天我就看到了,不过又给好心地掩回去了,鸣绿这个傻子。”
本应是这样的。阿笙披上大红色的盖头,被辨不清眉目的兄长弟弟背上婚轿时,是花锦和鸣绿会陪伴在身旁,袖子里偷偷藏着甜糕,等小姐饿到受不住时悄悄塞一块进嘴里。
身后是绵延的女儿红十里飘香,唢呐声伴着铜钱落地声零落成响。
“是吗?”阿笙转过头望了眼窗外,是在层层铁甲缝隙中渗透出的一斛雪光,“我不记得了。”
然身后事,就且不要去想。
“应该要拿哪一杯酒呢?”像是闲谈,阿笙手指在两杯酒盏间犹疑着。
花锦眸光不动:“我也不知晓。”
是实话。
“这样。”笑靥是甜蜜的酒窝,阿笙苦恼都不曾有,拿起靠近自己的这杯酒,脖颈微扬,再抬头时酒盏已干。
这般的噩梦已经黏连在阿笙每一次的沉眠与清醒的间隙,连容纳多一分呼吸的功夫都不曾有。
对于花锦来说,这是手心里攥满汗水的头一次。
可是对于阿笙来说,这已经是无数次的重演,而后果是何已经无可考。
“祝你好运。”阿笙笑着说。
逃避是没有用的。
只要她不死上这么一遭,只要她不曾历经过这么一劫,噩梦就总是要反复上演。
所以不如放弃挣扎。
花锦愣住,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利落,于是也颤抖着抬起另一杯满掉的酒盏,低声念过姐姐,一口喝了个干净。
生死两开的局面,就这样被轻巧定下。
好嘛。
阿笙瞥了眼干掉的酒盏和周围层绕着的银色铁甲,闲聊一般道:“这些都是谢三老爷的人?”
“是啊。”花锦摩挲着琉璃盏,愉悦地笑起来,“想不到吧,你这么仁善和蔼的三叔竟然想让你死,为的就是整个谢家,你说他蠢不蠢?小姐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只要备下个铺子给你准备好各色的话本子,就是皇帝你都懒得做。”
阿笙也跟着叹口气:“花锦,你果真不擅长喝酒。”
要不,怎么又开始叫自己小姐。
“谁说我不擅长的?”花锦挥了挥手,层层围绕的暗卫转眼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姐,再饮一杯酒吧。”
她拎起酒壶,琳琅声中泻出来的又是清澄的酒液,转而道:“不过谢三老爷也不必怕,祈华郡主异性王的爹马上就要杀过来了,应该留不下他一个全尸,就像这些暗卫一般,连饮下了半月癫的毒、马上就要死掉了都不知晓。”
不像月茄颠的缓慢磨人,半月癫毒如其名,只需要半个月就直接送你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