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回福如客栈的路,斗笠之下,方喻同眉眼之间稚气仍存,却好似长大了不少。
成长,有时候不是靠岁月,而是靠苦难。
......
李宅离福如客栈有一大段路。
正是白日,方喻同却还是脱下了斗笠。
街上戴斗笠的小孩太少,他不愿引人瞩目。
他走得小心翼翼,虽昨日赵力说难民大营并未有官兵说他们逃走,可他却还是十分谨慎,远远看到官兵就躲进各个小巷里,直到官兵走过后才出去。
不过因顺利地拿到了二百两银票,所以这份紧张也无法影响他舒畅的心情,且越靠近客栈,原本警惕的他也渐渐放松下来。
路过一个小摊时,他忍不住要了几个桂花糕包起来,想等阿桂醒来后和她一块吃。
买好桂花糕,方喻同刚将商贩找回的铜板放回兜里,就发觉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一直在盯着他瞧。
那人蓄着八字胡,身形瘦削,眼神却是锐利不凡。
方喻同心中一跳,只道这人他并不认识。
连忙捂紧了怀里的银票,加快脚步往回走。
可不远处,又遇见有官兵过来。
他只好钻进了一条巷子里。
所幸已经快走到福如客栈,这一带小巷子多,四通八达,走哪儿都能回客栈。
当时他和阿桂决定住在这里也有这个缘由。
方喻同早就摸清了这一带的巷子,他一钻进巷子,便飞快跑起来。
可这时,忽然身后有人追他。
正是刚刚那中年男人身边的仆从。
那仆从腰间别着长剑,也不知什么来头,脚步迅疾如风,在方喻同身后喊道:“留步!我家大人请你过去一叙。”
留步?
方喻同一颗心跳得飞快,这不知来头的大人是谁他全然不知,哪敢留步。
他没有停下,反倒跑得更快。
在各个巷子里灵活地上钻下跳,仿若一只入水的鱼儿,很快便跑得没影。
幸好追他那人对这些巷子间的地形不熟,渐渐被甩下。
方喻同确认了许久那人没再跟着他之后,才悄悄回了客栈。
客栈大堂里白日有些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他出去又回来,倒是没被什么人注意到。
方喻同推开房门钻进去,又飞快将门关上。
刚松了一口气,可又立刻提起来。
只见原本躺着阿桂的那张架子床上空空如也。
阿桂不见了!
方喻同急忙唤道:“阿桂!”
“我在。”阿桂忽然走出来,病容苍白,脸上却带着浅笑,“抱歉,听到外头有动静,我不知是谁,便先藏了起来。”
没想到她病着居然还这样警惕。
方喻同忽然愧疚道:“阿桂,对不起。”
阿桂别开头,压抑地咳了几声,才勉强坐下道:“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且我醒来时床边就有温粥热水,所以我不怕。”
话虽如此,但她却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不止这个事。”方喻同垂下眼帘,眸底一片暗色,“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染病。”
“人各有命。”阿桂眸光淡淡,神色平静,除了脸色过分苍白,完全看不出她染了那可怕的瘟病。
在难民大营里,凡是染了病的,要么怨天尤人愤世嫉俗,要么万念俱灰平躺等死,再不然便是哭天抢地呜呼哀哉。
只有她不一样。
她不哭不闹,淡然平和。
方喻同微微抿了抿唇,他就知道,阿桂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不过,她最不一样的,是她和那些难民不一样。
她还可以治好,还可以好好活下去。
方喻同头一回办成这样的大事,见到阿桂醒来,更是忍不住飘了起来,迫不及待想要炫耀。
他搬起小凳,往阿桂身边挪了挪,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道:“猜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阿桂弯起细眉软眼,轻笑道:“是桂花糕么?我已经闻到了。”
“你鼻子挺灵。”方喻同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桂花糕,小心地剥开包着的油纸,那馥郁芬芳的桂花味道愈发浓郁,熏得整间屋子都香飘飘的。
阿桂深吸了一口,赞叹道:“真香。”
“那你吃啊。”方喻同闻着香味,悄悄咽了咽口水,然后推到阿桂跟前。
他也想吃,但他得先紧着阿桂,她吃完他再吃剩下的便是。
阿桂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难受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吃不下。”
方喻同转着漆黑的眼珠,忍住腹中的饥饿,又将桂花糕收起来,“那就等你病好了,咱们一块吃。”
阿桂掩着口鼻,不想将瘟病传他,垂眼无奈道:“这瘟病怎会好......趁我现在还能照顾自己,你不必管我,免得被我染上。”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喻同忽然不高兴了,噌地一下站起来,不知往桌上拍了张什么,鼓起腮帮子看他,“我病了你不顾死活地照顾我,你病了我便扔下你走,你把我当什么?”
阿桂被他吓得眼皮子一跳,暗道这小孩真是喜怒无常,一阵儿一阵儿的。
她无奈地扯了扯他袖口,轻声道:“不走便不走,你这般生气作甚?我能把你当什么,自然是阿弟,不然我早不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