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同越听,眸色越沉。
最后沉默着再朝赵力行了谢礼,转头朝巷口走去。
赵力等他走了许久,这才长叹一口气,抬脚缓缓走出去。
巷口正对着方喻同他们住的这间客栈。
檐顶挂着两只红艳艳的灯笼,投下朦胧的光晕,照亮了客栈的招牌。
福如客栈。
福气大得很,如你有空回家来瞧瞧。
赵力虽是个粗人,心却细得很。
媳妇儿忽然有喜这事本就蹊跷,又是由城南落英巷的酒馆小二来报信。
再细细忖度着6小二看似有些硬生生拗出来的这两句话。
他便顺利找到了方喻同和阿桂所投宿的客栈。
他只在打更人打着梆子经过后客栈门前站了一会儿。
方喻同便很快到了巷尾深处来找他。
赵力没想到,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混不吝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懂进退,知分寸,机智又谨慎。
当真是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赵力仰头轻笑,大摇大摆地朝城北走去。
说不定以后这小子有出息了,他喝酒的时候还能和弟兄们吹嘘吹嘘!
……
方喻同急匆匆回到屋内,生怕阿桂若是醒了,见不到他。
可推开门,仍是满室静寂。
他下楼前放了盏温茶在床边,想着若阿桂醒来定会口渴,他不在,她仍旧可以自个儿端起来喝。
可眼前温茶已放得一片冰凉。
阿桂连指尖都未移动一下。
方喻同眸色低沉,将阿桂额前已经被她烧得温热的帕子取下,放进凉水中打湿,重新贴回她额上。
又取了条干净的温帕子给她擦了擦脸、脖颈和手臂。
至于身上其他地方还没擦……
方喻同杵了一会儿,咬咬牙,伸手朝阿桂胸襟处的系带伸去。
指尖全然是颤着的。
碰到那系带,竟似有温度一般,烫得他难以捏住。
方喻同盯着阿桂沉睡的面庞,那纤长浓密的长睫似把小刷子,却未动弹一下。
他想,若是知道了他即将要做的事情。
她醒来后,会不会红着脸,又扇他一巴掌。
“对不起阿桂,我、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方喻同咬咬牙,指尖用力,将缠紧的系带扯开。
……
给阿桂擦完身子,方喻同大汗淋漓,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坐在床边脚踏上,大口呼吸着。
方才因为太过紧张,他憋气憋得太久,好像忘了平日里自个儿是如何呼吸的。
阖上眼,甩甩头。
方喻同深吸一口气,将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赶走,而后又去要了桶热水,回来倒在客栈沐浴用的大木桶内,径直钻了进去。
很快,他也洗得一身干净清爽。
尤其,将一双手擦了又擦。
一切,都才只是刚准备好而已。
方喻同走到床边,静静凝视着阿桂泛红的脸颊。
擦过温帕子之后,她身上的烫意似乎退了一些。
他微微抿起唇,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刀。
这小刀,是赵力送他防身用的。
此刻,他却举起来,划破了自己的手心。
血一滴滴地坠落,没有落到别处。
他另一只手将阿桂的唇瓣轻轻拨开,汨汨血线全顺着她的唇舌之间蔓延。
阿桂竟有了反应,眉尖轻轻蹙起,低若未闻的沉吟一声。
方喻同瞳眸里泛起光亮,连忙唤她。
可那只是昙花一现,她再没了反应,依旧沉沉睡着。
比起心里的煎熬,手心被小刀划破的痛算不得什么。
根本不值一提。
方喻同只恨自己的血不够多,不多一会儿,他只觉自己越来越虚弱,力气仿佛随着那些流走的血而消失了。
他咬咬牙,又撑了片刻,才扯过提前准备好的布匹包好掌心。
幸好,他的血没浪费多少。
不像喂她喝水那样,容易从嘴里流出来。
赵力说,有些人天生就不容易染上瘟病。
他在瘟病大营待了那么多时日,却毫发无损地走出来,和染了瘟病却未显露出来的阿桂一直朝夕相处,也全然无事,所以他天生便是瘟病的克星。
若他肯将他的血给阿桂喝,那便可以缓解阿桂的病情。
只可惜治标不治本,还是得拿到方子,才能彻底让阿桂的病好起来。
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和无力感紧紧缠绕着方喻同。
若阿桂睁开眼,定会看到他的唇色苍白得吓人。
他却满足地翘起嘴角,拱了拱阿桂盖着的衾被,自个儿轻手轻脚地爬进去。
阿桂睡得被窝里十分滚烫,烘得他冰凉的手脚迅速回暖。
若阿桂醒着,定要骂他不知死活,竟敢和瘟病的人同卧一榻。
可她是阿桂,所以他才不会嫌弃。
甚至他还有了可怕的想法。
譬如若是治不好她,他独活着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但死之前,他要让那个害死她的统领大人偿命。
若他们不被抓去难民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