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道:“你送安妈妈吧,她肯定是找我去网吧打游戏,她网瘾很重的。”
说着,他小跑着穿过马路,到了白玉娇跟前,一拜:“大仙,您又逃婚?”
白玉娇没出声,只是静静地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张望,狄秋道:“啊?有追兵?刺猬还是蛇啊?”
白玉娇嗤了声:“啊能好好讲话?什么叫又逃婚?我一直都是和你一起逃婚啊好?”
狄秋打了个激灵,他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那声音远去了,白玉娇这才拿正眼看他,目光琢磨,说:“怪不得天天赖在棋牌室了,美女牌友歪。”
狄秋擦汗,道:“比不上大仙风姿卓越。”
白玉娇翻个白眼,束在耳后的刘海挂了下来,挡住了半边脸颊上的红印痕。她往前走开,说:“我买好婚纱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拍套婚纱照,我太奶奶要看。”
狄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脚底一滑,忙说:“那我要去订做一套西装。”
白玉娇斜睨他一眼:“你是要给我换点别的衣服了,天这么热,晚上都要十五六度了,你还穿这个皮夹克?”
狄秋说:“还好啊,我没觉得热啊……”
白玉娇的手贴过来,拂过狄秋的额头,抖了下肩膀,没响。狄秋也摸了摸,他没发烧,脑袋和手是一个温度。白玉娇拽了下他,道:“本大仙做事向来明码标价,绝不强人所难,你和我拍婚纱照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荣华富贵没有本大仙搞不定的。”她又一摆手,厉声道:“奥斯卡就免了啊!“
狄秋趁机道:“我想找个人,您能帮我算算吗?”
”谁啊?前女友啊?你自己不会算啊?你不是金木水火土,乾坤艮巽离,信手拈来的吗?”白玉娇一头说一头别掐指算卦的手势,把自己逗笑了。狄秋跟着笑,怪不好意思的,轻声说:“是把我打成这样的人。”
到了路灯光下,白玉娇看看狄秋,嘲笑道:“哦,就是前女友。”
“真不是。”
“那是什么?”
“要是前女友,我就知道生辰八字了。”
“啊你不知道啊?那我怎么找?”
狄秋搓搓手,说:“她有双鞋子落我那里了。”
两人走到了座街心公园里,白玉娇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在张石头凳子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你以为我是狗啊?”
狄秋陪笑,上去给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好一通服侍,还道:”您说您也是青春年少,不过千岁,怎么家里人就这么着急婚配呢?肯定找给您的都是狐界一等一的大帅哥,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一届无名小卒,生不算生,死不算死,您和我在一块儿,您家人就是不反对,我自己也过不去我心里这道坎,您说,再不顺眼的人,相处惯了不也就慢慢顺眼起来了么,再说了您们狐狐之间习性相近……”
白玉娇转过身,拍开狄秋的手,啪啪就打了两下,狄秋抖索了身子,抚着手笑着站着。白玉娇瞪他唬他,他笑容不改,白玉娇长叹了声,怨声载道:“到了今时今日了,狐狸还有什么狐性啊,各个都是装腔作势,一个比一个像人,人都不嫌我脸上的疤,要我变掉,改掉,我干吗要变,要改,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不要改,不要变。人不嫌我的耳朵,不嫌我的尾巴,还摸来摸去,说小姐姐,你这个道具尾巴手感好真,哪里买的,他们一个个看到我这个样子倒要我耳朵要藏好,尾巴不能露出来,出门之前还得往身上喷半瓶香水,我不干,”白玉娇嘎嘎地咬牙齿,耳朵和尾巴都长了出来,耳朵在风里前后招动,尾巴在树丛里扫蚊虫,她面朝着马路,继续抱怨,“晨跑不能跑太快,鸡蛋不能吃太多,见了活鸡还得等人把它宰了,血都放干净了,那怎么不干脆去吃素!夜里不能上梁,白天不能显原形,好不容易回到山里,找个地方想睡一觉,碰上登山的背着大喇叭播歌,你气得没法睡,一跑出去,那还得了,马上就有救助流浪狗的人来保护你,给你脚腕上挂个萨摩耶的标签,关进笼子里等人领养。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回到神坛上一看,三天不显灵,还有哪个明星拜你啊!都跑泰国去拜四面佛去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外来的精怪好作妖!”
狄秋在旁乖乖听着,唯唯应声,白玉娇又一恨,说:“狐狸没个狐狸的样子,人没个人的样子。”
狄秋附和:“对对,不如搬去大山里,返璞归真,作自己。”
白玉娇还是不开心,说:“我住山里干什么?淘宝能送到山里吗?我才续了一年爱奇艺会员!”
狄秋道:“对对,现代科技改变生活,还是要跟上时代潮流。”
白玉娇剜了他一眼,霍地起来,迈开了步子,尾巴一卷,在空中卷没了影子,道:“你还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狄秋跟上去:“啊?不是吧?夏迎春才是狐狸精,”他吞吞口水,改口道“……狐仙吧?”
白玉娇扭头瞪他:“你少看点这种没营养的电影行不行!”
狄秋没响了,白玉娇的脚步慢了,狄秋和她并行了,白玉娇扯他的胳膊,拉着他说:“你又发什么呆?想什么心事?”
狄秋笑笑,白玉娇一伸手:“鞋呢!”
狄秋赶紧是拦了辆的车,和白玉娇去了民治路。两人到了303门前,狄秋指着门口的一双高跟拖鞋说:“就这双。”
白玉娇伸出两根手指提起其中一只,眼睛扫过狄秋,努努嘴巴,背过了身去,一歇,她扔下那只鞋,自楼梯间的窗口窜出,一跃到了对面的小楼屋顶上,狄秋追过去一看,白玉娇的脸和身体还是人的,只是动作姿态全是兽的,她蹲坐着,舔舔手掌,眯着眼睛打量狄秋,一句话也没说,沿着那屋脊往东方奔驰。
狄秋忙下了楼,在地上跟着她跑,白玉娇似是嫌他太慢,他们一上一下,一狐一人还没跑出多远,天光乍亮,她一跃,降地上,化成狐形,叼起狄秋,把它甩到后背上,再一腾空,跳上棵大树,在树冠和屋顶间来回穿行,逐日而去。
狄秋抓着白玉娇的毛发和它贴得紧紧的,暖暖的,太阳逐渐升到了很高的地方,城市变得拥挤,喧闹,人间的烟,人间的气浮向空中,天上一片虚白。
白玉娇驮着狄秋钻进了贵都花园,她停在一幢公寓楼顶,嗅了嗅,说:“就这里,一楼。”
话音落下,她飞身下楼,甩开狄秋,自己变回人形,进了公寓楼,到了一户贴春联的人家门前,开了门锁,径直进去。狄秋一路紧跟,想喊白玉娇,没能喊住,只得也进了门。这屋子进门便是张床,床边有台电脑桌,桌后面挂着窗帘布,布缝里透出些微光,一个戴着耳机,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正盯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地按键盘,看也没看他们。白玉娇还要往里走,狄秋拉住了她,道:“我们就这么自说自话进来……不太好吧?”
白玉娇看他:“那你进来干什么?你去门口等着啊。”
狄秋不响了,默默跟着白玉娇。这屋里还有两间房间,其中一间上了锁,白玉娇想开锁,被狄秋拦住了,她扫兴地哼了声,转而去推了推另一间的房门。
门开了。
房间地上放着盏小灯,亮着,窗帘是拉起来的,但没拉严实,露着道缝。有张桌子,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些零食袋子,撕开的泡面桶,打开的饮料罐,有个衣架,挂着的都是男式的外套,衣架下面有两只球鞋的鞋盒,还有张单人床,紧贴在墙边,床上躺着个女人,女人搂紧了一只枕头,背靠着墙壁蜷缩着身子酣睡着。
白玉娇问狄秋:“这是你要找的人?”
狄秋点了点头。洁洁的脸上落着道窄窄的浅蓝的光,她平缓地呼吸着。
白玉娇又问狄秋:“那这个鬼你也认识?”
狄秋看了眼,白玉娇说的鬼正站在窗前,是个男人的样子,他瞅着他们,两条眉毛一高一低,他长得和小灰有点像。
狄秋上前说:“你好你好,我来找这个女孩子的,打扰了打扰了,您忙您的。”
那鬼没响,也没动。狄秋和白玉娇划眼色,白玉娇没接翎子,翻到了那单人床上,挨着洁洁嗅着。狄秋招呼她下来,说:“既然知道了人在这里,那我们先走了,回头我再过来。”
白玉娇不依不饶地回:“谁和你是‘我们’啊?你管我走还是留呢,再说了,你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她利落地下了床,扯开了半边窗帘,天色已经由蓝转白,这白光扑进屋里,扑到床上,洁洁把脸埋进了枕头里。白玉娇吹了声呼哨,跑去个挂在墙上的镖盘前,掰下上头扎着的三支飞镖,倒退了十来步,抬起胳膊咻地就射出去一支。飞镖稳稳地扎进了贴在镖盘中央的一张照片上,白玉娇又用单眼瞄了瞄,准备射第二支镖,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怎么觉得你和照片里的人有点像啊?”
狄秋一看,飞镖盘上那被当成靶子,早就被射了个千疮百孔的照片是个年轻男人的半身照,还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里的人和那不远处的鬼一模一样。眉宇间还是能看到些小灰的影子。
鬼没作声,飘到了镖盘前,矮下半个身子,那位置和高度恰好使他同半身照上的那个他合二为一了,鬼扮了个塌拉舌头,翻白眼的死相,与照片上浓眉大眼,朝气蓬勃的模样大相径庭。照片下一行小字映到了他的衣服上去。白玉娇笑得手抖,第二支飞镖歪去了墙上。她叉腰站着逐字逐句地念那行小字:“市民何大侠见义勇为,被持刀歹徒中伤,送医不治。”她眨巴眼睛,惊奇道,“你真名就叫何大侠啊?你爸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料到你会因为见义勇为死了吗?”
狄秋过去拉她,没拉着,急切道:“我们走吧!!”
白玉娇还是不依,她手里仍捏着一支飞镖,又开始瞄镖盘上的何大侠。何大侠站直了,走到镖盘一边,指着那新闻照片,一挑眉毛,说:“别误会,也不用可怜我同情我,我是想自杀,自己往刀子上撞过去的,被人以为是见义勇为,在医院不死不活躺了两天才死的。”他打量狄秋,“你怎么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