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记错,前世的这个时候,当朝的文渊阁大学士朱珪已经致仕归乡,他满腹诗书却为人低调谦逊,致仕归乡并未惊动任何人,而是独自隐居在赤霞山上。这件事偶然被陶家人和赵家人得知,陶墨言和赵戎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脱颖而出,拜在他门下。终其一生,朱珪也不过就收了他们两个弟子,而且,这件事情得知的人也并不多。
算算时日,上次她在街上遇上陶墨言和赵戎时,他们只怕就是去见朱珪的,或者已经拜入他门下也未可知。
可若是要让宋合庆拜入朱珪门下,又要跟陶墨言牵扯上关系,这个……
宋研竹偏头看看虎头虎脑的宋合庆:她这辈子最不想招惹的就是陶墨言,可若是为了宋合庆……不行,她这一世一定要让宋合庆成才,一定!管他什么陶墨言,与她又有何干!
宋研竹定了定神,对金氏说道:“娘,研儿那日在东暖阁时,隐约听到陶大人提起,当朝的文渊阁大学士朱珪已经致仕归乡,就住在赤霞山上。合哥儿若是能拜入他门下学习,前途自然一片光明!”
“当真?”金氏眼睛一亮,宋研竹点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说,研儿也不大确定,不管如何,娘也该让人去打听打听,总不能错过这天大好机会!”
“那是自然!”金氏合掌笑道。惊喜过后又是担忧地对宋合庆道:“朱大人可是大家,收学生自然条件更加严苛……”
“娘放心!”宋合庆跃跃欲试:“若有这样的机会,儿子就是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也要学好,一定会让朱大人瞧上我的!”
“乱用成语!”宋研竹轻拍他的脑袋,笑道:“男子汉说话可得算话,明日起就得闻鸡起舞了!”
金氏瞧二人模样,心中欢喜极了,只是摸摸袖中的物件,却又颇为不是滋味。借口让李妈妈带宋合庆去院中玩儿,她从袖中将一只金钗交到宋研竹的手上。宋研竹见那钗头犹如凤凰,做工精致,造型栩栩如生,像是出自京中有名的首饰店金玉满堂,价值不菲。
“折得玫瑰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这只钗真是好看,娘是打哪儿得来的?”宋研竹问。
金氏听见宋研竹念那两句诗,冷不住哼了一声,道:“连你都知道这句诗,他竟也敢送给那个狐媚子!果然是情真意切的很!”
好一对奸夫□□!
金氏将那句话放在心里,对宋研竹道:“你定然想不到这只钗的来处。你爹让赵福拿着这金钗去了当铺,却不想当在了自家人的手里!真是什么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原来,在外风流快活的宋盛名被金氏断了粮之后,原本潇洒自在的日子变得有些缩手缩脚,他极为不适应,又想着金氏虽然气性大,可以往她的气性也就在一时,过了也就好了,所以动了要拿金银首饰出去典当,等将来有钱了再给赎回来的想法。当时宋盛明还特意让赵福选一家稍微偏僻的当铺,以免引人瞩目,没想到赵福选来选去,却选中了长隆当铺。
金氏的娘家大哥金逢招生意遍及建州各地,这家当铺虽然不起眼,却也是金逢招的产业之一。
赵福一心想选个门面冷清的当铺,却完全忘记了长隆的掌柜曾经见过宋盛明。赵福不记得,长隆的掌柜却不敢怠慢,一厢收了金钗付了钱,一边忙不迭让人将金钗送到了金氏跟前,还顺道让人带了些话:金老爷曾经发了话,若是宋二夫人遇上什么难事儿,金家名下的店铺,能帮就帮,绝无二话。
金氏的脸红一阵白衣阵,宋盛明平日有一种读书人的清高,虽然花起银子来爽快,可是每每提起钱,总是带着不屑的语气,“不过阿堵物尔”。
如今,为了这个女人,他竟宁愿拉下脸去当铺都不肯回来求她!
第17章 智囊
宋研竹道:“爹爹这是穷途末路了,娘您索性让他当吧,等东西都当没了,钱都花光了,他自然会回来!”
“老太太虽然发了话说要替咱们母女做主,可是你爹若是不回来,一切也是枉然。”金氏迟疑道:“长隆的金掌柜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会给你爹这样高的当金,我怕他尝了这个甜头,往后还要勤跑长隆。”
金氏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宋研竹却也明白。长隆是舅舅名下的产业,跑一回也就罢了,若是她爹不知底细总往那儿跑,这事再传回金家,总归是不大好。宋研竹斟酌了片刻,对金氏道:“娘,您还是把这金钗给金掌柜退回去,再让金掌柜亲自跑一趟别院,亲手还给爹爹。爹爹见了金钗和金掌柜,自然什么都明白。您只当全程都不晓得这件事情,省得爹爹又要以为是您从中做了手脚,要羞辱他……”
金氏怔怔地坐着,幽怨地叹了口长气道:“我哪里是真心想要羞辱他,我就是想让他服个软,想让他回来罢了……”语毕,她的眼眶都红了。
宋研竹劝道:“您若真想让他回来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又何必断了他的钱财,折了他的脸面,让他恨您?爹爹他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金氏哭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还是不回来,一心扑在那女人身上!你瞧那只凤凰金钗……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也从未见他对我这样上过心!”
“您若真心想想同爹爹修好,眼下倒是有个由头,”宋研竹道:“您的病,爹爹本就内心有愧,不过是强撑着不肯认错罢了,昨日我和合哥儿落了水,他也不晓得。今日正好差人去通知他,就说您病得不轻,合哥儿和我也受了惊吓,让他速速回来一趟。”
“这是让我先服软?”金氏撇过头,皱眉道:“不行。”
“好好好,您不干,我来!”宋研竹哭笑不得,把花妈妈叫进门道:“让人去把二老爷找回来,就说小少爷掉进荷塘了,二夫人伤心过度病情加重,让他赶紧回来,快去!”
花妈妈看看金氏再看看宋研竹,怔了一下笑道:“好,老奴这就差人通知他去!”
“你瞧我脸色如何……”金氏倏然紧张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宋研竹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宽慰道:“娘就是不施粉黛也是极美的,您这样子,按文人的话说,就是我见犹怜,任谁见了都得心疼几分呐!”
“小丫头,什么时候嘴儿这么甜了!”金氏噗嗤一下笑了。
“还不是您教的好!”宋研竹奉承着,蹲下身子伏在金氏的膝头,低声求道:“娘,一会见了爹可千万别再把他气走了,有事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
金氏的抚着她的头,从头顶顺到了脖间,舒缓而有节奏,许久之后,才轻声应了声“嗯”。
宋研竹从金氏的屋子里出来,春日的阳光暖洋洋晒在她的身上,她舒坦极了。她缓步踱到后院,虎头虎脑的宋合庆正和丫鬟们玩着蹴鞠,脸上是一派天真无邪的真挚的喜悦。宋研竹静静地在一旁看了一会,顿生了一种满足感:真好,这一世重生有个良好的开端,他的弟弟不必再受疾病之苦——至少这一次不必。
她站了许久宋合庆才看到她,扔了蹴鞠小跑着过来,爽快地叫了句“二姐姐”。宋研竹见他玩得满头大汗,掐了帕子要替他擦汗,他却自己提手抹了一把,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二姐姐,我一想到要去上学就高兴极了……你说,朱大人他会喜欢我么?”
“合哥儿这样聪明伶俐,他必定是喜欢的。只是这做学问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也得多加努力才是,”宋研竹弯了腰告诉他,转念一想,又说道:“听说朱珪大人最喜八大家的文章,其中又尤以韩退之的为甚,你不妨多看看他们的文章,总有益处。”
“果真么!”宋合庆的眼睛又亮了亮,宋研竹笑着用指尖点他的鼻子:“二姐姐何时骗过你!”
“那倒也是……”宋合庆似懂非懂点点头,仰起头又笑:“我明日开始再努力读书,二姐姐,你且陪我放纵一日,咱们一起玩儿蹴鞠吧!”
他说着牵起宋研竹的手就往院子中心走,宋研竹边走边念了句阿弥陀佛:但愿朱老先生对韩退之的喜好始终如一,但愿他如前世一样,每逢出题,必出自“八大家”,弟弟,姐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那一厢,花妈妈派出去的小厮找到宋盛明时,宋盛明正手把手喂嫣红喝皮蛋瘦肉粥。宋盛明喂一口,嫣红清秀的脸就带上几分羞涩,那一低头的温柔,挠的宋盛明心心痒痒的,腾了一只手出来附在她的腿上摩挲,磨了半天豆腐反倒没能泻火,眼睛都晶亮起来。
“我的心肝儿,我可真希望能早点把孩子生下来……这苦日子啊,真是过够了!”
嫣红红着脸道:“老爷又说什么胡话,丫鬟们还在呢!”
喜鹊抿着唇笑,放下碗就悄悄退了出去。宋盛明涎笑道:“这是咱们家,在自己个儿家里,咱还怕什么!”
“您家可不在我这……”嫣红偏了脸,可怜巴巴道:“宋二夫人若是听您这样说,又得生气了!”
“随她生气去!”宋盛明板了脸道:“那只母老虎,我真是受够了!她但凡有你万分之一的温柔,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二夫人也不容易,好好一个孩子没了,或许正伤心呢。您若有空,可得回府去看看她……”嫣红软声细语地劝着,半个身子软在宋盛明身上,“您只要别忘了奴婢还在这儿等您就好……”
“什么奴婢不奴婢,”宋盛明摇摇头,心疼道,“在这个屋里,你就是我的夫人……”说着话,一双手附在嫣红的手上,只觉得手心一片顺滑,握着就像捏着无上的至宝,让人觉得满足。
“宋郎……”嫣红呢喃着,宋盛明被这一个昵称叫得肝儿都颤动起来,正想在她胸前摸上一把,赵福在外头连声叫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家里来人传话说,合少爷掉进荷塘里了!”
第18章 端倪
宋盛明被惊得魂儿都掉了,赶忙站起来开门,嫣红眉头一动,拉住他道:“老爷别急,把来人叫进来问清楚再说!”
“老爷,他人就在外头等着呢!”赵福又催,宋盛明心里慌了神,赶忙要走,嫣红仍旧拉着他问:“是不是二夫人故意这么说诓您回去的?”
“她是把儿子看做比自己命还重要的人,怎么可能拿儿子骗我!”宋盛明挣开她的手道:“你乖,在家好好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管嫣红说什么,急冲冲出了门。
到了家门口,宋盛明二话不说冲进金氏的房间,就见金氏孤孤零零地躺着在抹泪花,宋盛明心里咯噔一跳,问道:“合哥儿呢!”
金氏哭道:“你还晓得回来?合哥儿掉入荷塘里,若不是研儿跳进水里救他,又遇上了贵人,你的一双儿女,昨天就没了,你连见他们最后一面都来不及!”
宋盛明的心这才落下去,长吁了口气道:“没出什么大事就好……既然没出什么大事,你让人叫我回来做什么?”
“你是孩子的父亲,孩子落水这样大的事若我不告诉你,你回头又得怪罪于我!”金氏怨怪道。
宋研竹走后,金氏开了柜子选了好几套衣裳,选来选去最终还是定了件月白色的百褶如意月裙,肩上披着白色轻纱,脸上淡妆轻抹,乌发披于双肩。她虽病了一场,可是底子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养了好一阵子,气色已经回转不少,正是唇不点而红,眉不点而翠。宋盛明许久不曾见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再看她轻纱之下若有似无的香肩,原本积郁心中的怒气顿时减了不少。
“你不是不待见我么!”宋盛明不以为然道,“既是合哥儿无事,我走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