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儿饮血修炼时,眉间两点花瓣似的金色印记,不时发出微弱的亮光。孙擎风的身体随之有了反应,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金色真气沿着筋脉流向心房。
不过多时,孙擎风平静下来,呼吸恢复平稳。
第二日晌午,孙擎风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他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如同宿醉初醒,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为何会躺在陌生的石屋中,恍惚间以为仍在做梦,准备翻个身继续睡,惊觉怀中竟躺着个大活人。
孙擎风久不与人接触,忽然发现自己跟别人搂在一起睡了整整一晚,简直浑身难受、汗毛倒竖,手脚僵硬不得动弹。不知为何,他越想越气,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金麟儿肚子上的软肉轻轻一戳,愠怒道:“你,给老子起来。”
金麟儿疲累至极,睡得很沉,不仅没被戳醒,反而顺势搂住孙擎风的胳膊,用脸颊蹭了蹭他,舒服地哼哼起来,发出梦呓:“孙前辈,别丢下我。”
孙擎风瞬间暴怒,像只忽然炸毛的猫,长腿一张就把金麟儿踢开,怒吼:“有床不睡睡地上,你什么毛病?”
金麟儿个头小,被孙擎风踢了一脚,骨碌碌滚到门边。
孙擎风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金麟儿推回棉被上,发现他身上、脸上沾满血污,以为自己方才轻轻一推,竟把这孩子给推坏了。他瞬间如坠冰窟,抱着脑袋崩溃大喊:“你给老子起来!”
金麟儿咂咂嘴,仍旧一动不动。
孙擎风六神无主,一溜烟跑到屋外,纵身跃上房顶,蹲在上面吹风。待到眉睫覆上薄薄的一层冰霜,他终于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同金麟儿性命相连,他还好端端地活着,金麟儿必定没事。
“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孙擎风跑回屋里,颤抖着手,把金麟儿翻过来朝向自己。定睛一看,见金麟儿身上的血污已经凝固变暗,必定是昨晚就已沾上,余光瞟见床底下,一只死不瞑目的狐狸正瞪眼看着自己。
他气冲冲走上前,一脚踹开那狐狸,再跪在地上,把手指搭在金麟儿手腕上替他号脉,发现他安然无恙,终于松了口气。
有了前两回的教训,孙擎风收敛了脾气,不敢随便碰触金麟儿,只低下头,贴在他耳边轻轻地唤了声:“小魔头?”
金麟儿睫毛轻颤,哼了两声:“我不是小魔头,我不喝人血。”
孙擎风暂时放下心来,从木箱中翻出两件赵朔的衣裳,给自己胡乱套上,收拾好房中残局,将那只已经发硬的狐狸拿到案板上剥皮剔骨,看见灶台边散落着碎木屑,对金麟儿昨夜的作为,有了大致了解。
待到处理完狐狸肉,孙擎风打算生火做饭,意外在灶台边的地上,拾得一对打火石。他敏锐地发现,这对打火石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联想到金麟儿手掌上细碎的割痕,忽然心中一软。
孙擎风抓了抓头发,看向仍在熟睡中的金麟儿,两指一挫,打出火星,生了一炉子旺火,放在金麟儿身旁,喃喃道:“老子欠了你的。”
“孙前辈,你可还难受?”
傍晚时分,金麟儿悠悠转醒。与昨日相同,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孙擎风近在咫尺的面庞。但今天,孙擎风没有往他脸上抹雪,而是正用雪水帮他擦手。
日已西斜,冬日云层厚实,金红色的夕阳光芒穿过云雾,被化成极淡的温柔的水红色。这温柔的光晕透过窗纸,打在孙擎风的侧脸上,令他刚毅的轮廓,变得稍稍柔和了些,看起来格外英俊。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令人心安,但说出来的话,仍旧不怎么好听:“你这什么脾气?醒来先问我,也不看看自己多惨。”
雪水在屋里放了一会儿,不比刚从地上抓起来的积雪冷,却也凉飕飕的,让金麟儿觉得很难受。可是,他已经没了父母,很害怕孙擎风不要自己,只敢试探性地说:“孙前辈,冬天用凉水擦脸,很容易染上风寒。”
孙擎风把手中的棉布一扔,没好气道:“那你让我睡在地上?”
金麟儿眸光一暗,垂着脑袋,低声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以前,我娘在这里养病,她躺在床上睡着了,就再也没能醒过来。我怕你跟她一样,在这床上睡一觉,就死了。我不想让你死。”
“你!我……算了,老子不跟你计较。”孙擎风心里窝火,却不能跟这个半大的孩子较真,把金麟儿剥得干干净净,捉着脖子扔到床上。
金麟儿挣扎起来:“我不要睡床,我不要死!”
孙擎风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一脚踩在床方上,两手一左一右捏住金麟儿的脸,不让他干嚎,直视他的双眼,说:“我不让你死,你就不会死,明白?”
“明白。”金麟儿见孙擎风如此严肃,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心下稍安。只是,他被扯着脸颊,闭不上嘴,控制不住口水从嘴角滴下,落到孙擎风手上。
孙擎风努力抑制住怒火,倒抽一口凉气,倒退着向后撤,撞倒身后的大木箱。木箱在地上滚了两下,搭扣松开,里面装着的棉被和衣裳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孙擎风把地上东西捡起来,一股脑全扔到金麟儿身上:“盖好!病了老子可不会给你治。”
金麟儿觉得孙擎风很关心自己,满足地笑了起来:“多谢孙前辈。”
孙擎风尚不知举手之劳有何可谢,被金麟儿那甜腻的语气激出了一手的鸡皮疙瘩,怒道:“好好说话!”
他吼完以后,杵在原地愣了片刻,慢慢走到床边蹲下,伸出食指,点在金麟儿眉心那两点金色印记中间,道:“你爹是我挚友,他把你托付给我,我将护你周全,直至你长大成人。”
金麟儿很是乖巧,捣头如蒜,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等我长大了,就让我来照顾你。”
孙擎风像是觉得受了嘲讽,嗤笑道:“老子断手断脚,要你照顾?”
金麟儿摇头:“我会长大,你也会老。”
“我不会。”孙擎风面色忽然沉了下来,“我活了两百多年。”
金麟儿没法接话,眼巴巴地望着孙擎风,两人相对而视,陷入了古怪的沉默。他怕孙擎风生气,再也不理自己,便绞尽脑汁想缓和气氛,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故作成大人的语气,说:“好好好,虽然人都会生老病死,但只要你说不会,那就不会吧。”
孙擎风呼吸一滞,被金麟儿的话噎住了,无从反驳,尴尬地咳了一声,继续说:“我没给人当过爹……”
金麟儿惊叹:“可是,你不是活了两百年?”
孙擎风瞬间涨红脸,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些不该说的,信不信老子真把你扔出去喂狼?”
金麟儿用两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形状。
孙擎风见状,好像更不满意了,怒道:“想笑就笑,遮遮掩掩做甚?别待会儿憋笑给憋死了。”
金麟儿一笑,露出那颗刚长了一半的门牙。
怎样都不对劲,孙擎风深感无奈,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孙擎风四处翻找,取出一口大锅,把锅装满水,架在摆在窗边的给金麟儿取暖用的炭炉上。
火烧的很旺,锅中水很快翻滚起来。
孙擎风蹲在地上,拿一把蒲扇对着炭火扇风,不经意间抬头朝床上看了一眼,见金麟儿打横趴在床上,两只手掌垫在下巴底下,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朝自己笑。
水汽氤氲,像一层温暖的轻纱,金麟儿笑着的时候眉眼弯弯,或许因为年幼天真,眼睛格外清亮,看起来就像躲在流云后的月亮。他懒洋洋地说话,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孙前辈,你真厉害,又会生火、又会烧水,还会摇扇子。”
金麟儿说的,虽然全都是蠢话,但孙擎风看见他只觉可怜,根本没法再生气。他放下蒲扇,坐在床边,沉默一阵,也不看金麟儿,忽然开口说话:“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次。我没当过爹,不会照顾人,可我既然答应要照顾你,就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我脾气不好,往后你若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切莫藏在心里。你我性命相连,我会将你当作袍泽兄弟,望你亦有此心。”
虽然,孙擎风说自己“活了两百多年”,但他的模样看起来,左不过二十七八岁,再加上面白无须、身材挺拔,则又显得年轻英俊几分。他未曾娶妻生子,身上没有过柴米油盐的负担,不常与人交往,心性也没有多成熟,跟金麟儿一道,就像是个大哥哥带着小弟弟,难免有些窘迫。思来想去,他只能用与兄弟相处的方式对待金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