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王最受皇帝的倚重, 而他的发妻早逝,明羽这个孩子近乎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 他十五岁之后才回到王府, 却也在朝堂之上很受皇帝倚重。这孩子生得好, 对皇帝又忠心, 皇帝是极为欣赏他的, 不然也不可能派给明羽诸多差事。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皇帝心里明镜也似的, 明羽这个孩子绝对不会对他的皇位产生什么样的威胁。皇帝之所以如此笃定,除却因为明羽的眼疾,更是因为他的血统——这是太平王亲手交到他手上的把柄,也正因为如此,皇帝对整个太平王府都十分放心。
太平王的王妃早逝,却不是因为病故,而是因为太平王发现,他的王妃其实是异国公主。虽然那是个十分边陲的小国,甚至就连大安的敌国都称不上,不过终归非我族类。大安最重出身,最尊正统,明羽的出身就是他最大的污点。他对皇帝忠心的时候,皇帝自然不会自己疼爱的侄子蒙羞,可是一旦察觉到明羽有半点异心,单凭他母亲的身份,皇帝甚至可以轻易的剥夺明羽世子的身份。
这是太平王对皇帝的投诚,也是皇帝能够真正信任太平王父子的原因。
如今五个藩王都已经不足为惧,皇帝深深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珍贵妃的手,总算放下心来。
明羽笑着便要告退,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也踉跄了一下,晕倒在皇帝寝宫厚实的地毯上。
皇帝被这忽如其来的状况弄的一惊,慌忙让珍贵妃使唤内臣去传唤太医。按照太平王世子的规格,是不能传唤太医院的院首的,不过这次皇帝格外关照,特地命令太医院的院首来给明羽医治。
明轩一直在为皇帝侍疾,所谓的侍疾,其实是皇帝在抓紧时间教导他处理国事罢了。这个时候看见他那位堂兄晕了过去,明轩眉眼微动,在太医还没有来之前就搭上了他的手腕。
皇帝想起自己这个便宜儿子仿佛是有一个当大夫的师姐,想来也是会几分医术的,于是便哑着嗓子对明轩道:“明轩,你给明羽先瞧瞧吧。”日后明羽醒过来,也好让他承明轩这个堂弟的人情。
明轩知道所谓的明羽其实是听风,自家小师姐的兄长,他自然不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虽然他的医书有些勉强——年少的时候,明轩也曾经被宋爷爷逼着背了一些医书,却是主要专攻毒|药方面的。
那个时候宋神医便是想着,这孩子总归是要行走江湖的,让他会些东西,自己和城主还有拂月也好放心。是以明轩虽然没有什么慧根,不过在毒|药方面还算是精通的。他一搭上听风的脉就是一阵惊骇,因为明轩不仅仅诊断出听风中了毒,而且已经是绝脉之相。
但凡学过一些医术的人都知道,一旦诊出绝脉,就再无救治的可能。
小师姐这次大概真的会揍死我。明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哀戚十分真切。
他敬重他家小师姐,自然也敬重他家小师姐的几位兄长。若是听风这次折在这里……明轩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
明轩的脸色让皇帝更加紧张,还不待皇帝说些什么,太医院的院首便走了进来。给明羽诊过脉之后,那院首脸上的血色也褪了干净,直接跪倒在地,对皇帝道:“圣上!世子是中了唐门之毒,之前用内力强压着,几日前却服了不对的丸药,那丸药应当就是给您解毒的那种,对于您来说是解毒的良药,对于世子来说,确实催命的啊!”
深深的一跪到底,院首哀声道:“老臣无能,世子无力回天,拖不过……今日了。”
想起明羽这孩子当日吞了那颗解药的场景,皇帝不由心神俱颤,他骇然的望着已经面若金纸的明羽,颤声说道:“你说什么?”
太医院院首不敢不回答皇帝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重复了一边:“世子已是强弩之末,圣上节哀。”
明轩也骇得有些六神无主,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这会儿忍不住扑到听风身上,不可置信的有探上了他的脉搏。
此刻明轩穿着太子朝服,衣袍宽大,在他宽大的衣袍的遮掩下,床上一脸虚弱的人手指微动,在明轩的手上用力按了按。那一按之下便是一股电流也是的内力,让明轩的手臂都酸麻了一小半。
明轩的动作这才一顿,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而是顺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中带着泪意的对皇帝道:“圣上,堂兄为君捐躯,定然也不愿意看您太过为他伤怀的。”
这个时候,“晕迷”过去的明羽醒了过来,他颤巍巍的望了一眼皇帝,涩声道:“皇伯父,明羽不孝,不能在您跟前尽忠了。”说着,他就吐出一口鲜血,这个人都栽倒下去。
太医颤巍巍的再去给太平王世子搭了一次脉,终于伏地道:“太平王世子已去,请身上节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皇帝两眼一翻,已然厥倒了过去。
宫中传来太平王世子病逝的消息还没有三日,皇帝本就不是十分康健的身体因此大受打击,不到十日,也传来了圣上驾崩的消息,一时之间,天下缟素。
明轩这个皇位来得十分蹊跷,然而因为已经有人帮他扫清了障碍,如今看来,居然坐的十分安稳——朝堂之上有皇后母族的扶持,短期之内不能出什么乱子。而等些时日,明轩自然也要将那些人慢慢替换掉。他才十五岁,并不十分着急。后宫之中的太妃太嫔都送去了太庙,珍贵妃还没来得及成为皇太后,就随着先皇去了,所以也没有什么麻烦。至若宗族,没有了太平王世子这个最强劲的对手,宗族群龙无首,也不成气候。
在盛京的一处安静的院子里,几个坐在凉爽的六角凉亭里。盛京已经炎热到过分的地步,这里却要凉爽许多。除却因为这里绿树环绕的缘故,还因为在六角凉亭的四周,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冰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冰盆上面的小扇子竟然可以自己来回摆动,送来沁凉的风。
这六角凉亭十分宽敞,周遭有蚕丝制成的白幔垂下,遮住了里面的人影。然而在微风掀起帷幔的空当,却还是能够看清里面的人。
两个容貌殊丽的女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个女子怀里还搂着一个粉衣的小姑娘。另外两个男人分别坐在距离她们有些远的案上,视线全都落在那个被人搂着的小姑娘身上。
“李姨,这大热天的,你快放开囡囡,她热的。”听风——便是前些日子已经“病逝”的太平王世子明羽,如今已经卸干净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了一张和西门吹雪别无二致的脸。他皱着眉头,很有想要从石观音怀里抢人的架势。
石观音才不听他的,换个姿势继续搂着拂月,还横了听风一眼,悠悠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功法属性偏阴,囡囡在我这儿只会更凉快呢。”说着,她还捏了捏怀里小姑娘的脸,笑着逗她:“是不是啊囡囡?”
拂月捂着嘴偷偷的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家二哥在姨姨这里吃瘪。
“你管管她啊,小没良心的。”听风不舍得训自家妹妹,只是看到小姑娘那坏起来没边儿的模样,便不由的对叶孤城抱怨道。
叶孤城垂下眼眸,静静的喝着自己面前的一杯清水,没有理会听风的意思。石观音是个女人,又勉强算是长辈,他家拂月还乐意跟她亲近,他又能何如?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吃醋的叶孤城,除却垂头喝水,也再没有其他动作了。
看到这几人的相处模式,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女子嗤嗤的笑出了声来。那人竟赫然是已经病逝了珍贵妃。不过也不奇怪,既然太平王世子都能青天白日的病逝,那么后宫之中死一个半个的贵太妃或者太后,想来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明羽,你不要欺负他。”之前虽然有所怀疑,不过珍贵妃对听风的身份到底知道得不真切。的确没有想到他不是太平王的孩子,然而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珍贵妃除却在石观音这儿第一次见到还穿着太平王世子下葬的丧服的听风的时候有些惊讶,之后便很快处之泰然了。
不过,比起听风这个名字,珍贵妃还是比较习惯叫他明羽。
珍贵妃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叶孤城。故人之子,珍贵妃再见之时难免伤怀。叶孤城和他父亲生得极像,唯有唇畔像了他的母亲。这幅容貌,几乎是在相见的第一面起,就将珍贵妃生生的迫出泪来。
如果说珍贵妃这大半辈子在宫中蹉跎,是为了给故人报仇,那么说她是为了白云城付出了自己最好的年华也不为过。虽然她最初的时候,只是想要让皇帝断子绝孙罢了,之后明轩之事,只是机缘巧合,然而她的一番筹谋运作,的确解了白云城的危局。
因此,在听过石观音对他们解释珍贵妃和他父母之间的渊源之后,叶孤城对她是十分敬重的,连带着拂月都十分感动,对这位珍贵妃——不,现在该重新称之为苑珍了,对这位苑珍姑姑,叶孤城和拂月在尊敬之余,也诚挚的邀请她在白云城定居。
苑珍自然应下,她帮叶大哥和谢姐姐报了仇,之后无所牵挂,只想在他们生活过的地方度过余生。至若和皇帝之间的那些爱恨,在心中已经被更加珍贵的情感占据之后,她对皇帝的全部情感就只剩下了纯粹的恨罢了。
什么爱上对自己好的仇人,这种事情本就是可笑。苑珍生来就带几分痴性,在她心里,皇帝根本只是仇人而已,对自己再好,也是杀了叶大哥和谢姐姐的仇人。
他给的宠爱也好,他所谓的爱情也罢,苑珍都觉得恶心和可笑。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在恰当的时机果断的下手,结束了皇帝的性命——没有人知道,皇帝并不是什么哀伤而亡,而是被他宠爱的妃子亲手扼死。
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扣住皇帝的脖颈,皇帝还从来不知道,他最宠爱的贵妃的双手居然会如此有力量。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就在颁好了传位明轩的诏书之后身亡。
珍贵妃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不过明轩和听风在宫中余下的布置里应外合,这才将人送了出来。被送出来之后珍贵妃看见了叶孤城,看见了这个叶大哥和谢姐姐的儿子。她没有再去选择寻死,而是接受了叶孤城的好意,只待海浪平静,她便去白云城居住。
而在此之前,苑珍便住在了石观音那里。毕竟是曾经教导过一些事情的奇女子,苑珍和石观音时隔多年之后再相见,居然难得的聊得来。
这个时候,一道人影从远处徐徐而来。他脚上的木屐在地上叩出一阵声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听风表示,太平王世子这个马甲,小爷不要了。
以及,珍贵妃real帅,总觉得看惯了那些最后爱上敌人的女主女配,像是珍贵妃这种一门心思报仇,无论皇帝对她有多好,最后都能下得去死手的,反而有那么一丢丢的帅气呢。
叔是不是有点奇怪……躺倒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