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康熙知道是他除掉索额图的,胤礽倒也不是特别的惊讶。康熙若是有心想查,这件事还是能够查出来的。
胤礽只是没想到在康熙眼中,这两件事竟是等同看待的。
“皇阿玛不信儿臣,儿臣也无话可说,只是,儿臣还是想说明一下,”
停顿良久,胤礽还是决意说下去,“皇阿玛,您心里跟儿臣一样清楚,索额图是必须要除掉的。因为他的存在,会危及皇阿玛和儿臣之间的关系,因为索额图的某些行径,使得皇阿玛猜忌于儿臣,也只有儿臣亲手除掉索额图,才会换得皇阿玛对儿臣的信任,所以儿臣愿意去做。但是凌普不一样,皇阿玛您可以设想一下,如若凌普死了,这件事死无对证,儿臣岂不是百口莫辩了么?这不就更坐实了儿臣让凌普顶罪的嫌疑了吗?儿臣若是想要抽身,就更该让凌普活着才对,只有凌普活着,才能免除儿臣的嫌疑,还儿臣的清白,不是么?”
这样触及禁忌的话,本是不该说的。父子两个虽然心知肚明,但是这些年从未言及于此。只因信任这个话题太过敏感,若是能不提及,便不要提及。
但此刻胤礽觉得避而不谈反而越发说不清楚,不如索性将想说的话一概说出来,以图个清晰明达。
胤礽这话太过直白,果然就惹怒了康熙。
他眼含怒意的瞪着胤礽:“你说朕猜忌你?若不是你跟着索额图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朕岂会如此?分明是你先对朕不忠不敬,朕压抑多年,又对你多年优容忍让,你却说朕猜忌你?!”
在康熙看来,胤礽非但没对他多年的优容忍让心存感激,反而还直白出言,指责他陷胤礽于不义的境地,这简直是康熙不能忍受的。
“皇阿玛,当初在皇额娘的陵中,您说您所倚信者唯有儿臣,你知道儿臣心中是何感想吗?儿臣当时是很相信皇阿玛的,也在心中暗自发誓,此生绝不会欺瞒皇阿玛,更不会对皇阿玛不敬,也不会对皇阿玛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索额图做下的事情,儿臣从未动心,更从未参与,您却一心认定了儿臣参与了他所策划的那些事情,”
比起面目含怒的康熙,胤礽的神色比较从容淡定,他缓缓地道,“皇阿玛,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因为您心里其实不相信儿臣。即使您说了那样的话,但是您心里从来没有忘记儿臣是皇太子,而您是皇帝。自古以来,皇帝与皇太子之间,总是少有善终的。儿臣虽然很想相信您的话,但是儿臣做不到,因为儿臣心里很害怕。这,大概就是皇阿玛和儿臣心里最为隐秘的不安全感吧。”
说到这里,胤礽还微微笑了一下,才道,“不过,儿臣和皇阿玛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在最初的那些年,皇阿玛对儿臣是真心疼爱,儿臣对皇阿玛也是真心敬服的。只不过,权力惑人,皇阿玛心里对儿臣不信任了,儿臣也就不敢信皇阿玛了。其实皇阿玛,您相信吗,儿臣真的对权力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不让旁人伤害自己罢了。这个皇太子,是皇阿玛给的,儿臣从未将它看重,也不敢看得太重了。”
这些话,他憋在心中数年,从未在康熙面前提起过,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将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只是今日,他不想再隐瞒了,有些话到了该说的时候,就得说出来,所以,他一吐为快了。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在乎这个皇太子之位?”
康熙听了胤礽这些话,心中登时大怒,在他看来,胤礽说的这些话,简直比跟索额图做得那些事情还要大逆不道,他看重的一切在胤礽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这样轻视的态度,康熙怎么能忍得下去?
他完全不能接受素来沉稳持重的胤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即使胤礽贪挪帑银三十万两,也比这个能让他接受!
“是,我并不看重这个皇太子之位,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我自己和皇阿玛之间的关系,如果非要说我对身为皇太子的观感,那便是,皇太子之位在身上,权力过重,自然责任也重,偏偏被权欲迷眼时,就忽略了责任了,”
胤礽见康熙气到眼睛都红了,他却不能不说下去,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再难也要做下去,他望着康熙,一字一句道,“而你们,都太看重这个皇太子了。不只是皇阿玛您,还有阿哥们,大臣们,每个人眼里都盯着皇太子,皇太子之位就是权力之位,谁不想要呢?至于心里头想着的那些个心思,皇阿玛英明圣断,自然无须儿臣明言了。”
“好,好个不看重!”
康熙怒极冷笑,“你既然不看重这个皇太子,那朕就废了你,遂了你的心愿!”
☆、第161章
胤礽知道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康熙定会有这样的反应,脸上的神色倒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望着康熙道:“还请皇阿玛三思。”
“三思什么!你都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还怕朕会废了你!”
“儿臣想说的不是这个,”胤礽抿唇道,“儿臣是想告诉皇阿玛,如果儿臣不是皇太子了,只怕阿哥们都会来争这个皇太子的,到时候兄弟相陷,勾心斗角,只怕是永无宁日的。而且,也会惹得皇阿玛生气的。再者说了,没有了儿臣,再换个皇太子来,若那个皇太子不甘于屈居皇阿玛之下,弄权生事,不甘谨守本分,岂不是惹得皇阿玛气恼,便又要行废立之事么?反而是白白费了力气的。”
“依儿臣的意思,要么,皇阿玛从此便不要再立皇太子了;要么,在立了皇太子之后,就得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否则的话,最终的结果,只会跟皇阿玛还有儿臣之间的这些事情一样,照旧是会重蹈覆辙的。”
胤礽自觉说这些话的自己真是不怕死。但是,这些话又是在计划之中应当说的话。若是不说,康熙永远不知道他跟自己之间真正的症结在哪里,而若是想要解决他跟康熙之间的问题,就必须把这些话告诉康熙。
当然了,真话永远是不好听并且会惹人生气的。更何况,是这样冒犯康熙皇权的言语了。胤礽能说出这些话,是早已做好准备承受康熙的滔天怒意了。
原本康熙已被胤礽的那些话惹得怒气横生了,再加上胤礽后来说的那些话,康熙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胤礽忤逆犯上,是非废不可的了!
“梁九功!去将诸王贝勒大臣都给朕找来,朕今日要当着众人的面废了这个不孝子!”
康熙在气头上,梁九功也不敢相劝,默默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胤礽,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出去了。
如果太子爷不跟万岁顶撞,和软些说话,这事儿未必是不能过去的。万岁爷也不是真要处罚太子爷的。怎么往常太子爷遇上这样的情形,是绝不会跟万岁爷顶撞的,怎么今儿反倒是寻常得很,非要这般执拗呢?
梁九功心里想不透,也不敢找人询问解惑,只能装着一肚子的疑惑去执行康熙的话了。
诸王、众贝勒阿哥、诸重臣听到宣召后,很快就到了乾清宫前。
康熙脸上怒意未消,指着跪在地上的胤礽怒斥一番,称胤礽专擅威权、结党营私、恣取国库钱财、窥伺皇位。
说到最后,康熙老泪纵横,几乎就要痛哭出声:“朕立胤礽为皇太子,他却如此不思悔改,冥顽不灵。朕不能让这样不孝不仁之人为国君,否则,国家必被败坏,百姓必遭涂炭。所以,朕今日要当着汝等的面废了皇太子!将其即行锁拿,拘禁在上驷院中!令五贝勒胤祺、七贝勒胤祐随同看守!”
康熙言罢,几乎要痛哭扑地了,这骤然废太子,倒是让众人措手不及,有心想劝慰的,看见康熙这个模样,都是不敢再说话了,何况皇命难违,既然已有圣断,王公大臣们自然只能赞同的。
康熙一怒生而废太子,于他自己来讲是极为痛心疾首的,一时间自己也难以承受废太子所带来的打击,很快便昏了过去,梁九功急忙高声叫人快宣御医来,旁人也都是一副惶恐模样,簇拥着康熙往内殿去了。
胤禛没立时跟着进去,他走到仍旧跪在那里的胤礽跟前,眼中痛惜着急种种情绪参杂,他蹲下来与胤礽平视,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瞪着胤礽问道:“二哥,这就是你所说的对策?你究竟跟皇阿玛说了什么,激得皇阿玛废了你?你可有想过我们一干兄弟,想过太子妃吗?一旦你的太子被废,你想过弘昶他们会如何吗?”
自从胤礽与胤禛把话说透之后,胤禛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帮助胤礽,他认为胤礽是无论何种境地都能够脱出生天的,也认为胤礽既然看透了结果,就绝不会走到废太子这一步,可如今却没有想到,胤礽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在胤禛看来,这件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啊。种种处理方法解决方法,虽不能解决根本,但绝对是可以拖延一时半刻的,总比如今这般鱼死网破的要好些,太子之位一旦被废,还何谈起复呢?
胤禛弄不懂胤礽的心思,不明白以胤礽这般谨慎小心的性子,怎么可能跟皇阿玛走到这一步呢?
此刻,胤禛虽不知胤礽与康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是不赞同胤礽的做法的。往常还觉得胤礽行事小心谨慎,事事都务求万全之策,这一回,就连胤禛都觉得,胤礽实在是太过冒进了,甚至,连他的周全都比不上。
可是,事已至此,胤禛也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胤礽倾覆所有,他压低了声音,不等胤礽回答,直接道:“二哥,不管你如何打算,我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皇阿玛废了你的!你且安心,我会替你照顾太子妃和弘昶他们。我不能在此多留,我去见皇阿玛了。”
胤禛起身要走,胤礽抬眼,很认真的看着胤禛道:“四弟,多谢你。”
胤禛走了几步,回转身时,却只望见胤礽离开宫门的背影,他知道,胤礽这是要被锁拿拘禁在上驷院去了。没来由的,胤禛就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胤礽默默在侍卫的押送下前往上驷院,嘴唇紧抿,面容神色始终清淡,眸光始终坚定从容。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亦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最终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他也并非是经不住胤禛的质问才不回答胤禛的话的,只是现如今,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到可以对胤禛直言的时候。
不过,胤禛说的没错。激怒康熙,以至于让康熙在一怒之下废了他这个太子,这就是他的对策。这是以进为退之策,也是他最后的釜底抽薪,孤注一掷。与其等着康熙最终落入他人的圈套以至于大怒而废了自己,还不如他主动激怒康熙废了自己,好叫康熙瞧清楚眼前的这个局势,究竟是不是跟他所说的一模一样!
至于石氏和弘昶等人,胤礽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前,顾不得那许多了。石氏和弘昶等人,也只有他的地位稳当了,他们才能活得好。他想,为了将来,便是受些委屈也是无妨的。何况,眼下康熙还只是在王公大臣跟前废了他的太子,却并未废了石氏的太子妃。
至于胤禛亲口对他说的,眼下不能对他的状况坐视不理了,这代表着胤禛要插手此事了。这一回,胤礽没有如从前一样要胤禛不要轻举妄动,只围观就好。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他激怒康熙,使得康熙一怒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