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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那人走到她身后,搭讪道,先前忙,我也没来得及细问。姑娘看着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了,是哪个院里的人来着?
    素以躲不过,只得转过来欠身,我是宫里派出来,给长二总管打下手伺候丧事的。
    宫里来的啊!那人眼珠子溜溜转,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忽而一笑,宫里的好,宫里水都养人。
    素以听这话头子不太老成似的,脸一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那人也不甚在意,又接着问,姑娘现跟着哪个主子?咱们以前一定见过,是不是皇后主子那儿的?若是,那赶巧,咱们以后常能碰面。
    素以眉头蹙了蹙,您猜错了,我不是皇后宫里人,也没见过您。
    哪能呢!这么面善的。那年轻男人靦脸道,眼睛核桃似的,却还有闲心兜搭女孩子。粗布袖子掖掖脸,耙了几下散乱的头发,又挺有jīng气神的样子。咳嗽一声道,姑娘别嫌我冒昧,敢问姑娘今年芳龄几何?在哪个旗?
    素以简直有些厌恶了,你是谁呀?内务府的还是顺天府的?查户籍是怎么的?我在哪个旗多大年纪和你有什么相gān?
    那人嘿了声,心道小辣椒,有味道!只不过先头才见过,转眼就忘有点过分。他往前凑了凑,大脸在她眼前晃悠,您贵人多忘事啊!昆公爷是我阿玛,皇后娘娘是我姐姐,您说我是谁?
    素以细瞧瞧这张讨打的漂亮脸蛋,这才有点印象,小公爷啊!是别人倒又两说,是他更让人不待见了。亲爹在灵堂里躺着,他不在箦chuáng边上守灵,怎么跑到跨院里来了?
    叫我恩佑吧,显得亲切。他笑嘻嘻道,这回能告诉我了吧,你叫什么?哪家的姑娘?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挑拣着回答,奴才叫素以,角旗上人。小公爷有什么吩咐,奴才这就去办。
    恩佑摆了摆手,没什么吩咐,到了饭点儿,我回去换身衣服,陪万岁爷南炕上吃白煮ròu。稍一顿又套近乎,这回可亏得有姑娘张罗了,底下那些个包衣奴才猴顶灯似的,办事不牢靠。有了姑娘和长总管,这回的事儿办得体体面面的,我得谢姑娘。姑娘看着到了年纪,什么时候出宫?五音旗下角旗旗份不算高啊,姑娘出了宫什么后路?要不要我搭把手?
    无事献殷勤,这种好处通常叫人难以消受。素以碍着他的身份不能呲达他,只得敛神克制着,谢小公爷关心,奴才家道过得去,并没有什么难处,小公爷的好意心领了,不敢劳动小公爷。
    这样敬而远之的态度还真是头回见着,恩佑十二岁起就在脂粉堆里打滚,向来只有女人上赶着拢络他的。这回倒好,热脸贴冷屁股,心里不服,愈发憋着一股劲了。
    他点头,家道好就成啊,那姑娘许人家没有?出宫才作配可就耽误了,我这人好管闲事,也爱替人做媒,要不我给姑娘说和说和?
    素以惊讶的看着他,小公爷,这儿正办丧事儿,您眼下说这个不大合适吧!
    恩佑回过神来,也是,一激动忘了这茬了。他摸了摸下巴,是不大合适,我哭得时候长,有点儿糊涂了,您别见怪。
    素以哄孩子似的哄他,小公爷外头cao劳,回来又哭祭,怪辛苦的。不是说要陪万岁爷么,叫主子好等,回头主子生气。
    他听见她说外头cao劳,果然有点讪讪的。谁都知道他满四九城胡天胡地的玩儿,偏她反着说,这不是下黑手打他脸嘛!他有火发不出,瞧她长得好看也不和她认真计较。再一想能留皇帝吃饭是天大的面子,再磨叽下去要闯祸的。也不多说了,忙提着四开启孝袍子朝廊子那头去了。
    素以目送他,对cha着两手叹口气。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少见,亲爹死了还能腾空和姑娘闲聊,昆公爷教出个妖怪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她觉得无奈又可笑,学老辈里人那样挑剔的摇摇头。本打算回跨院等开饭去,没曾想往后退一步,不留神又踩着别人脚了。
    ☆、第9章
    背后人嘶的抽了口冷气,她忙回过身来,一迭声道,对不住,我没瞧见您,踩着您脚了,我给您赔不是
    说着看过去,一看便顿住了。眼前人高高的个头,二十七八岁模样。负手而立,宽肩窄腰,身板挺得笔直。神qíng虽然冷硬,面孔却难得一见的标致。怎么说来着?就是那种全须全尾的,没有一处不漂亮的。先头昆家小公爷痞气里头透出俊秀,算是个齐全人物了吧?可这位更拔尖。一双眼睛尤其深邃,低头看她,天上日光明晃晃照下来,睫毛在颧骨上投下两排细密的yīn影。单看上半截是严谨不易亲近的况味,可是奇怪,这么骄矜的五官中偏掺进了丹唇并皓齿。一个男人长了张丰艳润泽的嘴,不女气,反而显出奇异的美。
    真没见过生得这样匀停的,连她这种脸盲的都有点吃惊。祁人和汉人不同,祁人祖辈上游牧,各方面相比汉人都要粗犷些。大高个头,站在跟前像山一样。这位却叫人看不明出处,没有祁人的壮硕,但是颀长健朗。若断言他是汉人,似乎又不太像,汉人没有这样立体的脸架子。认真说起来,有点像汉人和鲜卑通婚生下的后代,兼具两个民族的优点,有锋棱,又不失圆润。
    这么gān净慡利的人,她却踩了人家的脚!
    她怯怯往下看一眼,漳绒串珠云头靴靴面上多了半个脚印。他大概很生气,就恁么拧眉瞧着她。她觉得难为qíng,微弓着腰说,您别这么瞪着我,我知道我唐突了,我给您擦擦吧!
    真是宫里呆了七年,奴颜婢膝惯了,她蹲下来给人擦鞋一点不带迟疑的。擦完了拿帕子弹两下,您瞧,都gān净了。
    他还是不称意,抿着唇,满脸的不耐。素以觑了他两眼,猜不出他的来历,但是知道必定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到这儿吊唁的宾客都是有身份的,抬起脚来比她头还高,她实在得罪不起。琢磨了一下道,这么的,贵府在哪儿您给个示下。我看这靴子是内家样,回头我想法子淘腾一双送到您府上去。她等他发话,可是他仍旧一副不满的神qíng。这叫她束手无策了,一咬牙把脚迈出去一步,您要是还不能解恨,就踩回去吧!
    他调过视线来看她,眼神坚冰似的yīn冷。素以心都提起来了,人家还没踩,她就感到脚趾头隐隐作痛。见他真有了动作,她吓得闭紧了眼。她是无心的,踩一脚能有多重?他是个男人,要是照准了来一下,估计她连道儿都不好走了吧!
    我没闲心和你玩小孩子家的玩意儿,就你这样的,能在宫里活下来,真是奇事。他嘴角微沉,你的规矩是跟谁学的?看来没出师管带就撂了手,才弄出这么个半吊子来。
    素以暗忖着这位爷脾气真大,不管怎么同他道歉都不顶用似的。好在没有斤斤计较赏她一脚,让他损两句也就罢了。不过看他的气度很是不凡,想来八成和皇亲国戚沾上边,也许是个公侯,也许是个亲王也说不定。
    她按捺下来解释,我不在主子跟前伺候,这也算是造化吧!我师傅是个好人,大约看我不能成器,就没把我往外头分派。说起当初领她进门的姑姑她肃然起敬,我师傅可是个了得的人,以前曾在御前伺候过,后来调到尚仪局当管事的了。
    他听了转身看廊外秋色,半晌方道,你说的人我知道,是蝈蝈儿吧?
    素以挺惊讶的,您知道的真不少,肯定常在大内走动!我师傅人不赖,就是好人不长命
    蝈蝈儿是给赐死的,因为太皇太后和畅chūn园太后婆媳两个不对付,蝈蝈儿没调职前是太后的心腹,太皇太后要找不痛快,不能明着动太后,就找她身边人的晦气。那时候太上皇还没禅位,太后哭天抹泪又闹着要去守陵,凭太上皇对太后的感qíng,险些闹得天家母子翻脸。
    女人恃宠而骄真是要不得,那位畅chūn园太后没少祸害人。宫里太妃们恨她独占龙chuáng,先皇后恨她毁了东篱太子,连太上皇盛年退位也是为了和她双宿双飞。
    长得美又怎么样?消磨君王的斗志,整天困在儿女qíng长里,这种女人离祸国殃民还差多少?他复看素以一眼,长眉妙目,面若凝脂,蝈蝈儿是瞧她长了这么张脸,有意把她圈在尚仪局的吧!横竖是救了她一条命,她对人家感恩戴德也是应当。可她究竟有多呆滞,到现在也没能认出他。
    我倒觉得蝈蝈儿眼神不济,留你在尚仪局,坏了宫里的规矩!他厌恶的别过头,多看一眼都觉得硌应。
    素以因踩了人家的脚,还在内疚着,被他冷嘲热讽两句解解气她也认了,可他不该牵连她师傅。她顺了顺气,正色告诉他,您骂我,我不回嘴,只别挑我师傅的不是。人都不在了,我还给她招埋怨,我对不住她。
    他冷冷乜她,真是长行市了,出了宫规矩体统忘了个gān净。
    素以听他这两句只能gān瞪眼,心里悬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这口气怎么那么大呢?整个儿万岁爷似的。她又仔仔细细打量他两眼,从衣着打扮上估猜,充其量是在旗的贵胄。万岁爷身边有荣寿跟着,以荣大总管尽心竭力的那份孝心,绝不能让万岁爷落了单。
    您不能这么不依不饶,我给您赔了礼,qíng愿让您踩回去,还要怎么样呢?她很懂得控制qíng绪,再恼火,说话的声气还是很平和的,要说这件事,我的过错占了大头,可您也不是一点短处没有啊!您看您站在我身后,我要没踩着您,一转身就得吓一跳,是不是?
    敢qíng这次的事故责任应该平摊,因为踩着他完全是他自己欠踩?他挑起眉毛,像你这么会qiáng词夺理的真少见,要在宫里你回嘴试试,早就给碾成齑粉了。
    宫里宫里!素以觉得这人真会拿着jī毛当令箭,宫里跟他家似的。不过她也没底,说不准就是当今万岁爷,微服出来给老丈人上柱香。祁人有老例儿,丧事儿喜事儿爱请贵客坐南炕,拿大刀割白ròu蘸酱吃。先前小公爷说陪万岁爷吃ròu,就说明主子爷还在昆府。难不成这位就是么?她心里有点怕,再三的看,越看越像。可是不能直隆通问您是不是皇上,只好兜着圈子打探,您也是宫里的?是常来往还是常住?是军机值房里的还是御前的?恕我眼拙,一下子认不出来。
    他哼了声,是够眼拙的了。你不认人是么?我瞧你连小公爷也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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