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临大限的样子,叶修定是凶险已极。
小半个时辰后,陡然静了下来。沈墨瞳的心一提,这安静来得委实蹊跷,不知凶吉。
突然咣当一声响,门被踢开,承影拿剑大步走了出来,身姿笔挺,脸带杀气。
他看也未看沈墨瞳一眼,径直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高大的背影挡住半展的晨曦,天地在那瞬间,被骇得暗去。
承影闯至禁宫门口,人如剑,目如刀,吐口的话冰冰冷冷杀气腾腾,在下问心阁李承影,要进去告御状,烦请通禀!
守门侍卫被骇得一哆嗦,可这正是文武百官早朝的时间,怎么能放进个人告御状啊?
他这一犹疑,承影挺身便仗剑硬闯,守门侍卫连忙道,公子息怒,下官马上通禀。说完对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承影见那小侍卫跑得忙,在后面切齿道,告诉你们皇上,他不召见,我便杀进去!
那小侍卫听了这话,脚步一顿,马上又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奔去。
武和帝听了回禀,一愣,告御状?
众文武百官不由面面相觑,早朝时候,有人要到这金銮殿上,告御状?
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断也不会如此放肆荒唐。还扬言,仗剑硬闯?他是找死啊,还是谋反?
立刻有人出列道,皇上,无耻小儿如此狂妄,目无国法,该立即诛杀以儆效尤!
武和帝内心一冷笑,却说道,传李承影。
群臣惊愕。不多时,伴随着太监悠扬尖锐的传召声,承影一身黑衣,半身血渍,昂然闯进来,宛若地狱鏖战的修罗,金碧辉煌的大殿,瞬间幽暗凛冽。
他径直走至殿中,山一般巍峨挺拔,视君王如尘泥,视群臣如无物。
他的声音带着种恨不得将人食ròu寝皮的恨怒,但是又极其冷定,浑厚,掷地有声。
民有罪,有官吏刑律,臣有罪,有君王国法。那么请问,在下告陛下有罪,该去找谁?
第二十四章 御状
语惊四座,鸦雀无声。
武和帝以为他要状告孙令,不想承影一开口,竟是将矛头指向他!这匪夷所思的事态,让武和帝一下子懵了。
承影道,君王居万民之上,号为天子,是否便只有天才能制肘!奈何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即便天降祸殃,也是民受荼毒,昏君无恙!所以陛下你九五之尊,高坐明堂,是不是就可以胡作非为,屠戮忠良!
过度震惊,便使人茫然,武和帝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只不可置信地,瞠目结舌。
承影上前几步,指着他的鼻子喝骂道,你这个背信弃主,两面三刀,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得故主重用,手握兵权,故主尸骨未寒,你却huáng袍加身,欺负人孤儿寡母!沈大将军被你提拔于行伍,为你出生入死,南征楚越,落得个灰飞烟灭,所余孤女,被你带入宫中,不予饮食,刑求bī供!朱必武国之将军,忠心耿耿,却被你当做杀人的幌子,不得已为一杯酒胡搅蛮缠,身死人灭,落得个声名láng藉!我家先生起于糙莽,天纵之才,为你平息湘东王之祸,救你燕王,却遭你疑忌一杀再杀!你如此倒行逆施,不择手段,便不怕天下人人自危,心寒齿冷吗!
承影语声落,众人如梦初醒,却都是噤若寒蝉。武和帝瞬间白了脸,怒而站起,讲不出话,却气得直哆嗦。
承影一声冷笑,鹰目一敛,寒光好似刺透骨髓,令武和帝的心猛一抽搐!承影道,敢问陛下,你一再诛杀,我家先生治病行医,仗义出手平息燕王之祸,有何罪?
武和帝毕竟也是一世英豪,此时惊醒,气怒之下,语声虽些微颤抖,但也是十分傲然冰冷。
他说,无罪!
承影道,陛下你借刀杀人,必yù除之而后快,那么请问,我家先生一介布衣,与世无争,与陛下,有何仇?
武和帝切齿道,无仇。
承影道,无罪无仇,陛下因何巧做伪饰,痛下杀手,不死不休!
武和帝冷然哼笑,如此不齿之事,朕不屑为之!
承影道,国之将军,为杯酒妄动杀机,君王心腹,为私仇罔顾国法,你说不是你,谁信!
承影最后的话,已然不是质问,而是呵斥,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你以为天下人都是白痴,就你一个人工于心计!你以为悠悠众口,千秋青史,便任你一个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yù加其罪,何患无辞,陛下你连个词儿也不想出来,是自以为做的太隐秘,还是根本太狂妄,以为这天底下人,没人敢置疑,没人敢忤逆,任你作威弄权,为所yù为!
武和帝猛地握紧拳,威仪毕露,吐字道,你放肆!
承影突然轻描淡写地道,陛下敢偷偷摸摸做,不敢明目张胆认么?昨日截杀我家先生的刺客,为首的被我活捉,只听令于陛下圣旨的骠骑营都督孙令,红口白牙,官凭印信,陛下可要,传唤讯问么?
武和帝惨然失色,颤声道,你说什么?猛地勃然怒道,传孙令!给朕传孙令!
太监四喜忙地昂首高声道,传骠骑营都督孙令觐见!
承影抱着臂便莞尔笑了,陛下还何苦惺惺作态?我家先生不过一介布衣,陛下看不顺眼,杀就杀了,这天下除了我这不要命的,谁还敢说,陛下碾死只蚂蚁,有什么不对的?
大殿之上,群臣摒心静气,低头不语,只觉得竟有点空dàng。孙令久候不至,一个小侍卫跑进来低头回禀道,启禀皇上,孙都督昨日外出,至今未归。
武和帝砰地一拳击下,困shòu般来回踱了几步,猛地停下用手指着小侍卫雷霆震怒,给朕查!掘地三尺,马上给朕找出来!
小侍卫哆哆嗦嗦称是,退下。承影斜睨了眼群臣,淡淡笑语道,昨夜我问孙大人,我们无怨无仇,为何要来杀我家先生,孙大人说,陛下严令,不敢不遵。
四喜尖利着嗓子怒斥道,你血口喷人!
承影脸上笑意更浓,说道,我问他,我家先生何罪,皇上要杀他,孙大人说,我家先生最大的错,就是,救下了燕王。
石破天惊。
四喜骇得后退了一步,正好看见武和帝一个踉跄要倒下来,忙一下扶住了,磕磕巴巴对承影道,你胡说八道!
武和帝咬牙切齿地颤抖,咆哮着道,把这佞臣贼子,给朕找出来,看朕将他诛灭九族,碎尸万段!
承影轻飘飘地道,陛下不用找了,他说完这话,便yù服毒自尽,可他忘了我们问心阁是做什么的了,所以,也没死成。但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大人若不抱着必死之心,未必敢说出真话。我家先生,遭受接连重创,如今正如陛下所愿,命悬一线,气若游丝,大限之日不远矣。在下今日来,是给我家先生讨一个罪名,求一道赐死圣旨的。圣旨到,我们自撤销一切救护,我家先生,愿引颈就戮!
承影说完,突然恭恭敬敬地单腿跪地,低头伸出双臂,大声道,请陛下赐圣旨!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杀人不过陛下一句话,何必暗中动用千军万马!
武和帝听此话,猛地一把甩开搀扶的四喜,踉跄着上前几步,怒道,孙令信口雌huáng!你让他和朕对质!
承影保持着跪地请旨的姿势,恭声道,孙令一只学舌的鹦鹉,陛下何必动怒。
武和帝愣了一下,转而意识到这句话十分的恶毒。说孙令是学舌的鹦鹉,那么教鹦鹉说话的人便是自己,自己让他说什么他便会说什么,还谈什么当堂对质。
武和帝觉得从出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rǔ,偏偏还就不能发作泄恨,还得在天下人面前放过李承影,证明自己阔大的胸怀,维护自己仁君的名声!
突然笑了两声,武和帝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四喜一把扶住,大惊动容道,皇上!皇上!
群臣终于有了动静,yù上前而止步,齐齐跪地,山呼陛下息怒!四喜扶着武和帝坐下,指着承影厉声道,来人,把这个目无君上的逆贼拿下!
侍卫犹疑了一下,承影静声道,这位公公,陛下尚未发话,您就等不及,越俎代庖了?
四喜失色,一下子跪在武和帝面前,大声道,皇上,奴有罪!
武和帝无力地挥了挥手,承影那句鹦鹉学舌的话虽然十分恶毒,但也突然让武和帝明白了所有的关节肯綮,了悟到自己顺势而为,尚有回天之术,若逆势而为,必定离心于天下。
孙令活着,在问心阁手里,这便是问心阁留给他最大的豁口与玄机。有了孙令,只要问心阁愿意,一切的争执都可以是敌人挑拨,一切泼在他这个帝王身上的污水,都是别有用心的陷害。
给了台阶,就一定得下,再不下就来不及了。武和帝遂对承影一笑,说道,承影公子出于义愤,犯上忤逆,但忠心为主,可嘉可奖,朕恕你无罪,起来吧。
承影道了声谢,起身。武和帝的声音越柔和,笑容越亲切,对承影道,至于昨日叶先生遭孙令伏击一事,朕确实不知,这其中必有古怪,所幸孙令未死,讯问可知,承影公子切莫着急,中了jian人诡计。叶先生国之栋梁,妙手天下,智谋无双,是大周百姓之福,朕爱之护之尚且不及,岂会伤之害之?惟愿天佑我大周,让叶先生遇难成祥。说完,扬声道,速传朕旨意,太医院所有属员,竭尽全力,去救治叶先生!
事qíng这急转直下始料未及的转变,令众朝臣如同做了场梦。杀气腾腾闯进一个愣头青,指着皇帝的鼻子一阵破口大骂,然后不但无罪,反受嘉奖,皇帝还诚惶诚恐,令太医院倾巢出动,去救治叶修?
直到出了宫门,chuī着风,慢慢地醒过梦来,沉思细想,众人才突感破骨惊心,问心阁叶修,这心机谋算,真是太可怕了。
武和帝铁青着脸,服了药,闭上眼靠下休息。四喜也不敢多言,正待悄悄地退出去,听到武和帝吩咐道,传燕王来。
声音很虚弱疲惫。四喜轻轻应了一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