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问:“那现在呢?”
薛芃抬眼,很是冷漠,没有答话。
顾瑶细微的眯了眯眼,再次打量那双透着异样成熟的眼睛,清澈、复杂,有多种情绪在里面流淌,却不毛躁,只是少了几分这个年纪会经常浮现出的茫然,多了一分通透。
顾瑶又问:“还是说,你有更好的选择了?”
薛芃没有立刻接话,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到角落的书架前,打量着上面各种心理学书籍,从社会心理、变态心理、犯罪心理,最后到儿童心理。
约莫一分钟后,薛芃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坐在沙发这边始终微笑的顾瑶。
薛芃轻轻点了下头,就两个字:“公大。”
顾瑶又一次挑眉。
说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顾瑶:“因为你姐姐的事,所以你想做刑警?”
薛芃扯了下唇角,只说:“做技术。”
这一次,顾瑶没有接话。
薛芃的答案,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在发生了那样的惨剧之后,这样一个小女生在亲眼看到亲人罹难之后,价值观是很有可能被颠覆的。
因为对亲人深切的怀念,对悲剧的不理解,对突发事件的难以接受,心底一定会留下很多疑问,那股要声张正义的欲望也会越强烈。
成为刑警,通常是第一考虑,也是要抒发这种强烈情绪的出口。
但薛芃却说,她要做技术。
一般人如果不知道公安内部职务划分,单凭薛芃言简意赅的用词,很难明白她的意思。
这里所谓的“技术”,指的就是“刑技”,全称叫刑事科学技术,也叫物证技术,类似于港剧里的法证、法医,和美剧里的CSI。
其实薛芃在见前面那几个心理咨询师的时候,也提过这事,他们有的一头雾水,有的只大概知道她说的“技术”是什么,但一般人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这时候,薛芃会简单解释两句,然后观察对方的表情。
她需要的不是他们的肯定和鼓励,她只是想借细节来判断,眼前这个心理咨询师到底有没有本事辅导她。
结果,当他们听完她的描述和规划时,有的流露出轻视,有的觉得她幼稚,还有的劝她不用太急于下判断,还说非常明白她是因为姐姐的事受到打击,才会一时被情绪左右。
薛芃看着他们脸上那些公式化的笑脸,听着他们轻描淡写的说“我很理解你”,心里只觉得恶心。
——你不是我,你怎么理解我。连我自己都理解不了。
有一次,薛芃甚至直截了当的问:“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接着也不等对方接话,便又说:“干你这行倒是不错,一小时几百块,甩几句不痛不痒的片汤话就行了。”
话落,薛芃起身便走。
张芸桦就等在门外,见薛芃这么快就出来了,很是诧异。
薛芃抬眼,就三个字评价:“烂透了。”
可想而知,自那以后薛芃有多排斥接受心理咨询,她甚至觉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倒不如等时间抚平伤口,她相信自己足够坚强,也会走出来,会学着接受事实,更不会报社。
但张芸桦却不放心,千方百计托了人,好不容易才找到顾瑶,并告诉薛芃,顾瑶曾经和北区分局合作过,还通过心理学协助警方破过两个案子,她和前面的心理咨询师都不一样。
也就是因为这层经历,才令薛芃答应张芸桦,就再试这最后一次。
这边,薛芃提到“技术”之后,顾瑶沉默了许久。
就在薛芃开始对顾瑶的经历产生怀疑的时候,顾瑶开口了:“技术的范围很广,门类也多,不管是出现场,还是做鉴定,都是技术。你有更具体的想法么?”
薛芃说:“犯罪现场,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犯罪现场?
这倒是有意思。
顾瑶只停顿了两秒,便开始分析利弊:“据我所知,现场一般都不愿意去,尤其是女生。出现场很辛苦,条件恶劣,什么突然情况都会遇到。而且人手不足的时候,出完现场还是要回实验室做鉴定,上完白班还要加夜班,就是俗称的白加黑。就算加上现勘补贴,夜班补贴,再怎么吃苦耐劳,一个月也就是大几千的工资。当然,往好的一面说,倒是能多长些见识,专业进步快。不过要是升职,不仅要熬年资,熬实力,还要再加一点破案的运气,才能有机会立功。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和维持公正的热血,没有一点理想主义的话,是很难坚持下来的。恐怕只有对有情怀,有理想的人来说,才能找到实现自我的价值。”
顾瑶说的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而且客观,她没有在字里行间中流露出规劝薛芃放弃的意思,更没有轻视,或是先入为主的认定她只是一时冲动,她只是将利弊放在台面上,让薛芃看清楚。
有人求财,有人求名,承认这些并不可耻。
这一次,薛芃没有急着回应,反而还认真思考起顾瑶的建议。
顾瑶说的这些,是她一个十六岁还在学校里对抗课本和考卷的女生,根本不会想到的东西,她必须得承认,成年人的眼界的确比较宽广、长远。
屋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顾瑶也没催促,只是拿起薛芃的杯子,又续了一杯金桔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