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在这种打光下很难出美人。
但杨焱将头微微抬起,以直面光线的方式,巧妙驱散了所有恶意的阴影。
他的睫毛被光拉得格外长,延伸的阴影如蝴蝶翅膀,细微颤动便能引起巨大风暴。
他的眼珠也被灯光点亮,复燃的希冀和激动在瞳孔中流淌,吸引人不住想进一步向中探索。
故事感。
王树声身体前倾,眼神稍稍犀利。
这个44号选手,有着这项足以令不少演员妒忌的天赋。
杨焱的手臂动作随音乐变换。
他并不是专业的舞者,在上台之前也没有经历系统的培训,只能凭借脑海中对唐吉诃德舞剧的印象,照葫芦画瓢似的摆出几个姿势。
这些姿势大概为最最基本的芭蕾手势,算是他糊弄姐姐那两年仅剩下的东西了,换个专业些的人来,看两秒大概就会不忍直视的移开视线,高呼这是什么敷衍人的垃圾。
哪怕是在场不懂芭蕾的人,也能依稀察觉出他动作间的生疏。
杨焱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弱点,他只能依靠维系表情的投入,将动作的生疏强行转为剧本中角色多年未上台后重新接触到芭蕾的激动失措。
他成功了。
比起“形”上的不足,人们更多注意到的是他在“神”上的精彩表现。
惨淡、苍白、美丽。
像泥泞地上被踩了一脚的白玫瑰。
该表现的,杨焱都表现出来了。
林思霁看一眼手机,快到限定的表演时长了。
他切换到音乐软件界面(刚刚也是他放的音乐),摁下暂停。
乐声戛然而止,杨焱也戛然而止。
他的手臂还举着,脸上喜悦却骤然凝固。
十二点到了,魔法消失。
灰尘不顾蜡像歇斯底里的反抗,无情地重新将其层层包裹。
架在空中的手枯枝般颤抖起来。
亮光一点点从杨焱脸上隐去,绝望和寒冷重归。
他无助的张大嘴,似乎想要发出痛苦的尖叫……
他惊恐扭曲的神色太过真实,一瞬间,剧院里的人都听见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悲鸣。
但事实杨焱并没有出声,他只是长大了嘴,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沉默。
最终,喜悦没了、挣扎也没了,只剩一片荒芜的绝望。
芭蕾舞者睁着眼,最后一丝火星隐灭在漆黑的瞳仁中。
他眼一眨,晶莹滚下。
僵持空中的手缓慢收回,环绕身体,一点点紧箍。
芭蕾舞者蜷缩着抱紧身体。
他赐予了自己《天鹅之死》的落幕结局。
剧院里沉寂两秒,响起阵阵掌声。
杨焱从椅子上站起,短短几秒,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平日的冷静,除了微红的眼眶,再找不到和刚才那落魄的芭蕾舞者类似的地方。
他拎着椅子起身,跳下舞台。
评委席上的人都有些恍惚,他们还没从戏中出来。不少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瞟向杨焱灵便的脚,总觉那一双细长的腿会忽然脱力的倒下去。
杨焱把椅子举高,递给李宇南。
“谢谢。”
李宇南接过椅子,赞扬一句:“演得不错。”
杨焱觉得需要回应,但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于是他重复一遍:“谢谢。”
李宇南坐下,笑着对王树声说:“这小孩挺有意思。”
王树声不置可否。
杨焱原路返回,回到上台前等待的候场区。
他实际并没有表面那么冷静,代入角色造成的失控情绪没那么快缓解。这种不平的心境弄得他头疼,也使得他原本打算从另一边下去找林思霁的计划也被破坏。
杨焱走到候场区才发现自己下错边了,但在众目睽睽下横穿整个舞台过去显然不太妥当。
杨焱望下对面,林思霁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杨焱在原地等待和主动出击中摇摆半秒,果断偏向了主动出击。
他从等候区出去,快步越过大半个后台,走向舞台候场区另一侧。
那侧已经黑灯了,几个带着工作牌的学生交谈着往外走,杨焱往里看一眼,林思霁不在。
大概是回化妆间了。
杨焱当机立断,转身往自己那间化妆间走。
化妆间在最西面,在中途穿过一个开阔平台的时候,杨焱忽地放慢脚步。
傅越语站在化妆间走廊那,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焱。
他挡住了去后台的必经之路。
杨焱在距他五六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冰冷地看过去。
傅越语站直,慢悠悠冲杨焱走来。
“我看了你的表演。”他站定,气定神闲地开口,“似乎不大能让王导满意啊。”
他人虽讨厌,但话却不假。
杨焱表演完后,几个鼓掌的人里,不包括王树声。
从杨焱结束一直到退场,王树声都在低头干自己的事,似乎对杨焱毫无兴趣。
傅越语还在继续说着:“怎么我们表演系的天才,偏偏在这种重要时刻掉链子了呢……可能是注定和王树声导演无缘吧,还真是可惜。”
杨焱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语,表情冷得像如冬日清晨,窗间挂起的夜霜。
“你不会觉得这么搞事能全身而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