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后的林思霁冷声提示:“灯光。”
场务如梦初醒,给灯光控制室那边打个手势。
光洒了下来,点亮舞台中心。
杨焱在光中安静的坐着,他睫毛一颤,眼下阴影也一颤。
两下颤动,杨焱往前一扑,重重从椅子上摔落。
他的落地毫无美感,像是石膏像落地,摔碎一地狼藉。
闷闷一声响,评委席上不少人皱眉,心道这摔的可真不轻。
王树声微抬眼睑,坐直了些。
落在地上后,杨焱并未起身,而是艰难地调整了下姿势,手臂用力,在地上缓慢地爬行。
林思霁看着他迟缓的动作,了悟。
芭蕾舞者剧本,结尾转高潮一幕。
受迫害的芭蕾舞者被打断了双腿,断绝重回舞台的可能性,也失去最基本的自理能力。
他搬到一个破旧的出租屋里,窘迫的经济状况使他无法支付轮椅的高昂价格,只能依靠手臂在地上爬行。
芭蕾舞者已对残酷的现实麻木,浑浑噩噩的度日。
但在某一日,他无意听见了,邻居家传来《唐吉诃德》舞曲……
杨焱还在地上爬行,他爬出大约两米的位置,一手撑地,一手抬起,做拿杯状。
他把无形的杯子放在地上,又吃力地去拿水壶。
趴在地上,倒水,喝水。
缓慢艰难地完成。
杨焱将杯子放回高处,手臂用力转向,爬回座椅。
爬上座椅时,他的动作吃力而笨重,和刚才上舞台时判若两人。
杨焱在椅子上坐下。表情灰暗死寂,如同废弃的蜡像,残损的外表依稀透出辉煌时的美丽,却遮挡不住内里的悲凉荒芜。
结束了吗?
评委席上,几人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忽地,舞台边传来低低的乐声。
几个评委一愣,李宇南表情微动。
《唐吉诃德》芭蕾舞剧,一幕变奏。
舞台上,在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舞台上的人骤然变了。
佝偻的脊背忽地挺直,垂下的眼睑随之抬起。
乐声点亮无神的无神的眼睛,埃布尔河的波光重新在其中闪烁。
杨焱在乐声中缓缓抬头。
他的睫羽不住颤抖,从迟疑到迅速,一点点抖落身上尘埃。
尘埃悉数落地,昔日的荣光重归。
落魄的芭蕾舞者攥着骨头里的回忆,手臂伸出,手指颤抖迟缓的够向头顶的光芒。
蜡像抖落一身污垢,睁开了眼睛。
第53章
在一起之后,杨焱有和林思霁说过想选芭蕾舞者剧本的理由。
“我其实学过一小段时间的芭蕾。”杨焱回忆下,说,“大概一两年。”
林思霁有些意外:“一般的家长会更乐意小孩去学钢琴跆拳道之类的吧……”
“确实。”杨焱说,“不过我姐姐是教芭蕾的,她逼着我了解了一些。”
得知这个额外讯息后,林思霁确实短暂犹豫过,是否要更换剧本,使用芭蕾舞者那版参加选角。
但是由于芭蕾舞者那段确实不如拳击更好表现,杨焱也承认自己对芭蕾的了解只停留在粗浅表面……所以最终,更换剧本的计划被打住了。
但在日常聊天的时候,林思霁还是有和杨焱聊起芭蕾的剧本内容。
杨焱说:“我最喜欢唐吉诃德那段。”
“那段啊。”林思霁笑,“我也喜欢,那段算是整个剧本的高潮了,要是节选一段去选角,我也肯定会选这段。”
林思霁又说,如果拳击手击打沙袋的剧情表现的是被困入铁笼的凶兽悲壮而无力的反抗,那芭蕾这段就是垂死的蝴蝶对着远方的花朵轻颤翅膀。
杨焱若有所思:“所以这里,要突显无奈。”
“不。”林思霁否定,“要突显美丽。”
这便是另一个林思霁不选芭蕾剧本的理由了。拳击的剧情,需要传达给观众的为角色内心的压抑愤怒。
对于演员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尤其是在有具象化动作设计的情况下。
只要演员击打沙袋的动作足够用力,焦躁的情绪便可轻而易举地被传递到评委席。
但美丽和愤怒不一样。
美丽是一种感觉,一种难得的感觉。
在屏幕上,在戏剧里,它极其难抓取,又极其难传递。
对于一般新人演员来说,表现“美”,是难度极高的超纲考题。
然而,当林思霁站在幕后,目睹了杨焱的表演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美,对于一般演员来说,或许稀缺如火山中开采出的矿石,可对杨焱来说……
那是他最不缺少的东西了。
舞台中央,灯光照亮杨焱架起的双手。
在等候的时候,杨焱扯掉了绷带。失去冗赘的遮挡,纤长的手指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下,指腹轻轻颤抖,触摸空气中悬浮的灰尘。
他的手骨纤细,臂上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显现出多年功底。
杨焱的皮肤是缺乏阳光的白,可以很明显地衬出血管的青。
指节上斑驳的伤口瞩目,示意出角色不大好的生活环境,而破损的肌肤,却又点出一二病态的美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