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盛把徐寒柯扯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大少爷,我们盘缠就带了这么多,到时候没钱了把你留在这儿刷盘子抵债吗?”
“哎呀,没钱了不还有官府呢吗?我带着官印出来的。”
柳盛瞪大眼睛,“你……”
不等柳盛发怒,徐寒柯已经笑着回到柜台前,对重六亲切地说,“就要头房,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没有?我听说这紫鹿山上出的铁观音很不错,你们有没有?”
“哎呀客官您可真是个有品位的人!您放心我一会儿就给您沏上。我们店的招牌菜有酒蒸蟹,酱香鸭,葱香鲤鱼脍和鹌子羮。另外我们店的香糖果子都是从水方斋进的,有的软糯有的酥甜,特别好吃!”
“那行,那就都送点到我们房间里。”
登记完了,重六便帮忙搬着一箱行李,带着二人从后堂的门进入中庭。庭中一棵硕大的古槐岿然而立,粗壮虬结的树干拔地而起,在空中散成巨伞,枝叶厚重地从空中压下,宛如一道荫碧蔚然的苍穹。此时正值槐花盛开的时节,空气里漂浮着一层轻纱幽梦一般的淡淡槐花香。
徐寒柯仰头望着那年深日久的古树,半是赞叹半是担忧地道,“虚星垂泪,落地为槐。万物有尽,百鬼同根。在中庭种这种集阴树,你们不怕不吉利吗。”
重六心想,这人嘴欠的程度好像不亚于自己啊?于是他做出略微夸张的惊愕表情,四下看了一圈,压低声音凑近了问,“您怎么知道我们这树下埋着一百个死人?不瞒您说,我们这家客栈,进来了,可就出不去了!”
一时间院子里一片寂静。
随即重六又贱贱地笑起来,“我开玩笑的客官!您放心,我们这可是在紫鹿山脚下,方圆百里所有妖魔鬼怪早就被山上青冥观的方士消灭干净了~要是没有这棵树,我们客栈的名字都得跟着变。”
中庭的北面和东面各有一座两层小楼,二十四间客房便在这两座之内。西面是寄存货物的库房。从东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道月门通往二进院,那里有马厩和客栈里工人们居住的房舍。
北楼的走廊中光线昏暗,墙上的灯烛无法点亮所有阴暗的角落,摇晃着错落不安的阴影。两侧的客房中,零星房间有光线从纸糊的窗格中透出,有低低的交谈声和鼾声涌动在夜晚特有的安寂里。
重六停在一间房间前,用钥匙打开门锁。房门边挂着一块木牌,写着“雨聆”二字。
头房里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卧榻也十分舒适。
重六离开后,柳盛关好门,低声说,“你以后在外面能不能少说两句。。。”
徐寒柯在后面拆行李,闻言无辜地抬起头,“我也没说什么啊……”
“出门在外,上来就报自己的真名,你也不怕人家知道你是新任昭宁宪司把你给绑了?而且我不是都告诉你不要带官印吗?我们这次也没知会当地官府,本来就是来暗访的,你倒好,报了真名不说还连官印都带来了。”柳盛心累地长叹一声,坐到另外一张没被徐寒柯占领的床铺上,把背上的包袱解下来,“你觉得这间客栈怎么样?”
徐寒柯沉吟片刻,说道,“那个店小二的字写得不错。”
柳盛朝天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看这些没用的!”
“怎么能说是没用呢?”徐寒柯看着正忙着脱靴子的柳盛,“市井小民,识字的本就不多,会写自己名字的都是十里挑一。这个跑堂却能听懂我说的那些,而且一个字都没写错,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柳盛想了想,确实有点怪,“也没准人家念过书呢?”
“柳盛,你我都是官家子弟不觉得有什么,但书院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除非是想倾全家之力送个儿子去考功名,否则谁会白白往里扔血汗钱?”
“或许是他没考上呢?或者只是跟人学过几个字?”
“你看他提笔如行云,指上还生着笔茧,就知道绝不是简单认得几个字而已。如果是经过书院正经教导出来的书生,谁会愿意放下身段来做跑堂这样伺候人的行当,就算饿死都不会的。但你看他的手,又不像是书生的手,确实像是干活干惯了的。真是怪哉。”徐寒柯拿起桌上的茶壶,打开看了看里面,嘟哝道,“哎,头房里竟然都没有名窑烧制的茶壶吗?”
柳盛忽略这位大少爷的抱怨,继续思索着,“所以这家客栈确实有点奇怪……”
“我们也只见了一个跑堂而已,回头找机会再打听打听,看看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客人。”徐寒柯说着说着又嘟哝道,“啧,你看这房间里连个熏香都没有……”
重六正匆匆跑向后厨跟廖师傅报菜。然而就在穿过中庭时,忽听一道魔音贯耳,“六儿啊~~~”重六条件反射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拖长叫魂般的声音不可能是别人,必定是……“东家!”
祝掌柜披着件云锦绣仙鹤的外袍,懒洋洋地靠在檐廊下的朱漆柱子上,怀里抱着他那只虚胖的狸花猫,对他招了招手。
怪了,掌柜一般不怎么搭理他啊?
重六小跑到掌柜面前,点头哈腰道,“东家,您找我?”
“刚才那两位客人给安排了哪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