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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尸台上的人,还在变化着。
    先是四肢、躯干乃至面庞,抽搐着做起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表情与动作,像是快进五百倍后又倒播了的喜怒哀乐吃喝拉撒跑;后是衣物乃至所有贴身物品,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方式在人的四周改变,淡蓝色短袖长裤运动服、红色紧身田径服、休闲衬衫牛仔裤,最后通通变成了一套淡黄色睡衣。
    至始至终,从出现开始就没再发生大变化的,只有她左手腕的白色电子手表与右手腕的黑色护腕,但仔细看去,董硕却发现,手表上的三根指针在飞速转动着,从比真实时间快了一小时的时间点,倒着,转着,一直到转了将近两圈。
    变化从头到尾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可于在场的董硕与陈法医来说,却像是几个世纪那么长。等所以变化终于停止,两人已经将脸蛋憋得通红了。
    本想猛地吸一口气来满足干渴的肺,可那突然冲向鼓膜的声音,却又将二人呛了个半死。
    今天是几月几号,现在几点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声,而声音的来源,便是面前这具将二人吓破了胆却还生怕没吓够的,名叫卢苓韵的女尸。
    女尸,卢苓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眼睛,是在坐起、出声后,才慢慢睁开的。那是一双很黑很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凤形的眼角,它在睁开的刹那便已松下顶上的眉头,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它正在波澜不惊地看着望着二人。
    董硕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停在自己身上的这种目光,它像是空无一物的无情黑洞,却又像是汇集百感情仇于一处的闪烁星光;它很远,却又很近;它看着的是自己,看着的,却又像是透过自己、透过房间的,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某个地方。
    今天是几月几号,现在几点了?卢苓韵,她是叫卢苓韵吧?卢苓韵刚才是问了这个问题吗?董硕有些恍惚。
    但陈法医却回答了这个提问,只是他的回答,是两眼一翻扑通倒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董硕看错了,在陈法医即将后脑勺着地的刹那,有一双手,似乎将他捞了一下,又或者说,那双手是在陈法医还没两眼一黑前就做好了准备捞人的。当然,对此,董硕无法确定,因为同伴的晕倒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应激阀门,使得刚才还能冷静观察的他,也手脚发软眼前泛黑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狂咽唾沫,揉了额头揉眼睛,掐了人中掐手指,捏了眉心捏耳朵,差点将一套眼保健操做齐了。最后,也不知是这眼保健操起了效果,还是突然走来的卢苓韵,将他的神经吓过了昏迷线,他像实验室里被电击了的小白鼠一样,炸着毛踉跄两步,扑通一下坐在了空出来的停尸台上,硬是保持着至少眼睛还是睁着的。
    看着卢苓韵一手捏着睡衣衣领,慢慢从身边走过,平时电影小说看多了的董硕,自动自觉地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幅复活女尸血盆大口生吞人肉的十八禁画面。
    她靠近了,近了,带着周身那似乎肉眼可见的阴寒之气,来到了董硕面前。她弯下了腰,她伸出了手
    董硕缩着脖子向后缩着,差点半个人直接躺在停尸台上。
    可卢苓韵却只是弯腰伸手捡起了掉在陈法医脚边的平板。
    好险,她刚刚应该没看见自己的怂动作。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董硕坐直身子,竟还优哉游哉地理了理领子。
    一道几近犀利的目光。
    董硕一个哆嗦。看等到再看去时,却发现,卢苓韵已经认真地翻起了平板,仿佛刚才的目光只是董硕自己臆想出来的一样。
    东八区,2019年7月20日,16时58分58秒
    不知为何,董硕觉得,她是在看时间。
    董硕的猜测或许没错,因为接下来,卢苓韵又旁若无人地摘下了左手手表,认真地看向了手腕背部那阳光与表盘留下的浅色圆形皮肤上的什么。
    警察的本能让董硕挪了挪脖子,从一侧找到了卢苓韵的目光停留的地方。他看见了她手腕背部那行用黑色细头马克笔写下的数字:
    2019.7.18.11:55:23.64
    四十个小时,二十小时,昨晚八点五十五分左右意外死亡吗?董硕好似听见了卢苓韵的自言自语,可她那平淡到冷淡的声音,却让董硕这刚竖起还没来得及缩回的寒毛,再一次排排站吃果果。
    精确到分钟,甚至能精确到秒的案发时间?
    董硕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他看向了另一侧停尸台上的黑色袋子。
    只可惜,那儿,金属制的半人高台子上,袋子还是袋子,尸体还是尸体,袋子口的拉链紧紧合着,袋子里的尸体也没有半点动静。
    做梦吗?做梦吧。
    排在失落后的,是滑稽的自嘲。
    如果是梦,既然是梦
    董硕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卢苓韵却先他一步,再次自言自语了起来:雨夜,山林,黄色小轿车,两个受害者。挫伤,擦伤,裂伤,骨折,血肿还有成因不明的刮伤?这声音是极其平静的,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法医在汇报尸检结果似的。
    有那么一刹那,董硕甚至觉得,眼前站着的淡黄睡衣女孩,只是个早上睡过头忘换衣服的实习生,并不是这些恐怖用词所描述的对象――一具死而复生的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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