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火明灭之间,谢珠藏看到了玄玉韫蹙如山峰的眉头。她张了张口,最终也只低下头去:“韫哥哥,我……我……读,读完了。”
“嗯,孤知道。”玄玉韫应了一声,把灯笼放下来:“今天就到这儿吧。”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喜恶来。
谢珠藏的心情有些沮丧。按照她读祭文的时间,都够别人读十次了。
“韫哥哥,我……我……”她低声喃喃,细如蚊呐。自卑如暗夜里的黑浪,呼啸着要将她卷到深不可测的海底。可她又固执,不肯将这“我能做到吗?”的自卑说出口,好像只要说出来,她就会输给自己。
“你饿了?”玄玉韫见她呆呆的不动,自然地伸出手,牵住她的手腕:“那还呆站着作甚?走呀。槐嬷嬷温着御膳房的晚膳,明儿孤再来陪你练。”
谢珠藏没曾想他跟自己想得差了十万八千里,一时都没回过神来。玄玉韫却在低头看着她脚下的路:“小心点,地上有青苔,不要踩空了。”
“喔。”谢珠藏愣愣地应了一声,抬脚就踩到了一枝秋海棠。谢珠藏踌躇一阵,想了想,竟俯身将这枝秋海棠捡了起来。
“你不是不喜欢吗?”玄玉韫狐疑地看着她手上的秋海棠。毫无疑问,那就是他之前悄悄丢开的那枝。
谢珠藏拢进袖子里,乖巧地道:“又……喜欢了。”
她目光如秋水,映着星辉与灯火,还倒影着一个玄玉韫。玄玉韫撇过头去,轻哼了一声:“善变。”
他说罢,又严肃地强调:“别的变就变了,你说好要把祭文读顺这件事,可不能变。”
谢珠藏看着他,乖巧地点头。
*
等用过晚膳,玄玉韫去后殿的继德堂温书,谢珠藏则把那枝秋海棠插在了青釉八棱瓶里,然后端给槐嬷嬷看:“嬷嬷,看。”
槐嬷嬷手中拿着香匙,一面舀小勺玉华香放进香炉里,一面端详着那枝秋海棠。她讶然地道:“姑娘怎么折了枝秋海棠回来?”
谢珠藏稍松一口气。槐嬷嬷喜欢调香,连带着对花草树木也颇有研究,果然一眼就认出这是秋海棠了。
“好看。”谢珠藏往瓶子里添水,又问:“嬷嬷,它……有,有,有别称吗?”
原本被踩了一脚,显得蔫蔫的秋海棠,在添上水后,好像又挺拔了些。只是谢珠藏左看右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有呀。”槐嬷嬷盖上香炉盖,笑眯眯地问道:“是殿下送给姑娘的呀?”
“啊?”谢珠藏有些夷犹。前世,她自打知道秋海棠别名断肠花之后,都没敢让槐嬷嬷看见它——她太不想看到旁人眼中的同情了。可如今槐嬷嬷这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觉得秋海棠叫“断肠花”啊……
槐嬷嬷老怀安慰:“这秋海棠啊,别名相思草。”
“啪——”
槐嬷嬷话音才落,就听一声闷响!
槐嬷嬷吓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就只见谢珠藏呆呆地悬着手,谢珠藏手边的青釉八棱瓶被带翻,咕噜噜地在桌上滚了几滚,瓶中的水浇湿了谢珠藏的衣襟,秋海棠也掉进了她怀里。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阿梨吓得从外头赶过来,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姑娘,婢子给您寻件换洗衣服来。”
谢珠藏却充耳不闻,她只紧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秋海棠,颤声问道:“那,断,断肠花呢?”
槐嬷嬷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哎哟我的好姑娘,相思方断肠呐……诶诶诶?姑娘,您去哪儿呢!?您五禽戏还没跳呢!”
“继德堂!”
谢珠藏已如一阵风,飞奔而去。
*
玄玉韫正在继德堂挑灯夜读,听人禀报谢珠藏来了,他还愣了一下。
玄玉韫亲自推开门,狐疑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谢珠藏,问道:“这时候,你不是该在跳五禽戏吗?”
玄玉韫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道:“你可别想让孤陪你一起跳。”
谢珠藏在父母双亡那年大病一场,先昭敬皇后将她接入宫中,又担心养不住,便让她学了五禽戏。只是五禽戏实在是有些不太雅观,所以谢珠藏都只在饭后晚上才跳。
谢珠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秋海棠!”谢珠藏把手中的秋海棠递给玄玉韫。
玄玉韫一头雾水地低头看着这朵蔫巴巴、花瓣几乎凋零殆尽的秋海棠:“秋海棠怎么了?”
玄玉韫这一问,就好像平地一声惊雷,让谢珠藏陡然清醒过来——是啊,此时的玄玉韫,还从未送给过她秋海棠。他现在也许只是随手折花,甚或,都不一定知道,秋海棠的别称是“相思草”。
就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谢珠藏神色低落,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玄玉韫狐疑地打量她一眼,目光倏地犀利起来:“没什么?那你衣襟怎么还是湿的?”他握着她的手腕,强硬地把她拉进继德堂里来:“还站在门口?你嫌风太小吗!?”
玄玉韫反手一关门,快步从衣架上扯下大氅,披在了谢珠藏的身上。谢珠藏还没回过神来,她手中又被塞了杯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