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在曼彻斯特郡长大,对这座城市只是一知半解。她说到了伦敦眼,说到了玛丽皇后的玫瑰庄园,说到了那座因为电影而声名远扬的蓝桥,但是忘记了这座教堂,这座大不列颠的瓦尔哈拉。
他停了几秒,突然笑了一声,叫她名字:“谢宜珩。”
“确实有一份礼物,但是我不确定你想不想收下。”裴彻转过头,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因为我之前一直说,对你的喜欢是我单方面的事,不应该打扰你的生活。”
“但是现在可能要打扰一下了。”
中世纪的教堂巍峨高耸,裴彻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举着盒子,单膝跪下:“谢宜珩,你想不想嫁给我。”
裴彻很少连名带姓的叫她,叫她“谢宜珩”,舌尖抵上牙齿,完整的,缠绵悱恻的音节被接连吐出。他不用说那些至死方休的誓言,这三个字已经是一场告白。
远处唱诗班的圣歌空灵渺远,泰晤士河上的邮轮汽笛声,掠过玫瑰花窗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又生动。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他相信谢宜珩听到了。
像是普鲁斯特时刻,一切都被骤然拉回最初。
布莱克说,你永远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结局是什么。
谢宜珩怔怔地看着墙壁上的耶稣圣象,心里想,我知道结局是什么了。
教堂里虔诚的信徒们常常捧着圣经,在祷告中感谢上帝的七日创世。上帝或许并不存在,但是这个世界精密运转,像是齿轮表盘,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谁在拧着齿轮的发条。
万有引力定律将引力描述为一种力,该力导致任意两个物体在该力的作用下相互吸引。也就是说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都会有引力存在,而万有引力常数g是6.67 x 10E11,足够小,在坐标轴上是一条无限无限贴近于0的线。但是他们就是被这股小得可以被忽视的力量无形地牵扯到了一起,跨过了四个时区,跨过了落基山脉和密西西比河,命中注定一般,屡屡又屡屡地遇见。
“Love”这个单词第一次出现在《圣经》上是在创世纪的22:2 ,恰好夹在“Born”和“Death”之间。生和死这两件再沉重不过的事被厚厚纸张“啪”的一声压扁,变成了两个单调乏味的希伯来语单词,被铅字印刷在纸上,正反两面,只隔了薄薄一毫米不到的距离。而这一毫米之间,就有“Love”的存在。
从《圣经》的创世纪22:1开始读,一切从亚伯拉罕的燔祭出生开始,谢宜珩终于读到了“Love”这个单词。这场告白漫长又遥远,她总觉得已经走过了很久很久,只是回头看时才发现恍若昨日。记忆的最开始是波士顿一个春风和煦的下午,像是兰亭序集里写的“是日也,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今天出门的时候谢宜珩看了天气预报,波士顿在下雨,洛杉矶也在下雨。现在伦敦也在下雨。好像有一片厚得跨越大洋的积雨云,不需要五月花号把风帆挂上桅杆,就能把新大陆和旧世界联系起来。
和爱德华·韦斯拍一张照,拿到Futura字体的黄铜名牌,拥有□□格拉斯·亚当斯签名的《银河系漫游指南》,去斯德哥尔摩参加一次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甚至是——发现引力波。
花窗玻璃朦胧梦幻,光影纷繁错杂,明晃晃地照到心底去,谢宜珩怔怔地望着那扇玫瑰花窗,才发现她少年时的幻想全部实现,完满无缺得没留下一点遗憾。
中世纪的哥特式教堂,穹顶幽深,烛火闪烁,教堂里是昏黄的光影。圣母落泪,十字架上的耶稣低头,圣公会两边墙壁上的十四位先知神情各异,仿佛在无声注视着童话故事的closure。
牛顿爵士和达尔文这些自然科学的巨匠长眠于此;桂冠诗人的名字被刻在南唱诗班的回廊上,约翰·济慈和珀西·雪莱之间只隔了几英尺的暮色;都铎王朝和斯图亚特王朝的每一位君主托举宝珠,手持权杖,对红衣主教低下头颅,在这里加冕。
教堂里空空荡荡,却被这个国家的历史挤满。玛丽皇后,牛顿爵士和巨匠狄更斯停留在每一座大理石雕像里,每一根罗马柱石里,静静地注视着这两个大胆至极的外邦人。
教堂永远最接近上帝的地方。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总喜欢尖肋拱顶和飞拱的组合,两侧要有高耸入云的尖角塔楼。横线竖线交织出几何的美感,象牙色的大理石泛着莹润的光泽。这种建筑风格来自最早的拜占庭式教堂,也就是东罗马帝国。
Aulus Gellius在古罗马书《阁楼之夜》写到,戒指要佩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因为那根手指上有一根血管直达心脏。
沉睡的记忆缓慢复苏,谢宜珩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这句话不是在三十六页,是第二百三十六页。
她在上课的时候说错了,也没放在心上。第二次看到这句话是在写剧本的时候。拉丁语复杂又晦涩,nervum这个单词的意思也是模棱两可。她翻了好几本词典,实在搞不清这个nervum到底是指血管还是神经束。托马斯废物得令人发指,大手一挥,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分这么清楚干什么?我们搞明白了,台下的观众又不会细细辨析。不用花这么多时间,不值得的。”
谢宜珩思来想去,拿着书去找裴同学,看似虚心请教问题,实则为了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