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谭只得敲了城中几家富户的门,敲了老半天,直到他踹门大骂:“老余!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里头!”
这门才终于开了,一身材肥硕的中年男子穿着布衣,赔着笑脸道:“原来是谭百户哪!谭百户有什么见教?”
这中年男子乃是城中富商,近年来朝廷为剿匪频频用兵,军费不够,除向百姓加派剿饷、练饷之外,还把主意打到这些有钱的生意人头上,额外收取他们的税金,这些生意人们苦不堪言,只能穿上破衣烂衫哭穷。
小谭黑着脸骂道:“你耳聋了?!我敲了半晌的门,现在才开!”
富商搓搓手笑道:“谭百户,我这正好在经堂里念经呢,没听见您敲门哪。”
“叛军都要打进来了,你这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处!”
“谭百户,我这不是听人说陛下上城头督军去了,我为他老人家念经求佛,求菩萨保佑啊。”
“得了,少跟我来这套!陛下叫我来收取青茅,你家里有没有?”
富商道:“我的爷,您要这青茅做什么?这玩意儿可不好用,烧起来都是黑烟,烧灶都不用这个了。”
小谭道:“少跟老子罗唣,就问你有没有?”
富商道:“咱家里倒是没有,不过我知道哪里有!”
这余富商带着小谭,敲开一户养鸡的人家。青茅不值钱,这养鸡的婆子便拿来垫鸡窝,见官爷要这东西,四下搜刮一通,堆在院内,由小谭自取。
小谭捂着鼻子,叫人把这一堆散发着鸡屎味青茅分捆扎好运走,再去别家搜罗。
那养鸡的婆子赔着笑脸送走了小谭等人,刚要关门,巷口一年轻男子走过来,打听道:“王家婆,方才那几位军士来做什么?”
王家婆啐了一口,骂道:“关你什么事!走开!莫要污了俺家门院!”
这年轻男子脸容俊秀,语带三分笑,原该是个惹人好感的模样。他叫少芳,打南边逃难来的,在芙蕖胡同外做小唱,也就是唱小曲卖艺。只不过近年来世风日下,读书人爱做女人打扮(有诗云:“昨日到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此外更有不少文人官员喜好狎戏男子,南风盛行,这些南北小唱们究竟背地里做的是些什么勾当,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家婆子厌憎他,砰地一声关上门。少芳碰了一鼻子灰,正要离去,一乞丐走了来,对少芳道:“方才那官家是来收青茅的。”
少芳疑惑道:“征战在即,这官家不去守城,收集青茅作甚?”
乞丐摇摇头,一双眼睛盯着少芳,破烂的袖口下,一只脏污的手慢慢伸出去,握住了少芳的手。
少芳一愣,仔细看这乞丐,见他包着的头上露出短短的毛茬,显然是留发不久,登时哑然失笑道:“你原是出家人?”
那乞丐被他道破了来路,一时讷讷失言。
少芳抽出手道:“既然是出家人,怎么净想着这种事?”
乞丐道:“城破在即,死都要死了,好歹也要风流快活,做一回真正的男人!”
少芳只觉得荒谬,不欲理会,那乞丐却歪缠起来,追着他求道:“俊哥儿,甜哥儿,求你成全成全我吧!”
他又跪在地上哭求,说自己多么可怜,才二十出头,先前在寺庙里遭庙祝们欺压,还俗后也只能四处流浪行乞,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还不想死云云。少芳动了恻隐之心,压低声音道:“你起来吧。就算城破了,咱们也不一定会有事。”
乞丐却是越哭诉越伤心,欲念倒淡了,只哭得喘不上气来,一时间厥了过去。
城外,敌营。
“将军,方才城中传来密报,城中军士四下收集青茅,不知作何用处。”
张慈儿正在看手下人调试机弩,闻言十分不耐道:“这种消息有什么必要传出来?”
手下人挨了骂,默默退下,心中也暗骂城内线人大惊小怪。
却说小谭又找了几家养鸡的人家,收到了足量的青茅。顾励于是交代小谭布置妥当,正想休息,又有人来求见,是监军太监曹存霖。
顾励尽量让自己不带有偏见看待这些宦官们。中国历史上的太监,出了王振、魏忠贤这种自宫入宫求富贵的少数,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的小孩,甚至有贫困家庭养不起孩子,父亲给孩子去了势送入宫里的。太监们身体残缺,去势时若是没做好,便容易漏尿,有时在宫内走动一天,便要换好几条裤子。除却身体上的痛苦,心理上的痛苦更是难以言说。
此外,太监们还总是担当着奸佞卑鄙的反面形象,然而事实上除了王振、魏忠贤这种残害忠良的卑鄙小人,还有冒着生命危险养大明孝宗朱佑樘的太监张敏,七度下西洋的三宝太监郑和。所以顾励觉得,不能因身份给一个人定罪,而是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这个曹存霖一开口,就让顾励反感。
只见曹监军一进来,便满脸喜色,啧啧称赞道:“陛下当真是高明啊!”
顾励淡淡道:“高明在何处?”
曹存霖笑道:“陛下想必是知道军中积怨已久,所以今日特意在全军面前拿下王公公,如此一来,平息了军愤,待这仗打完了,把王公公放出来,正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