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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百年不遇
    第一节桠叉堤吸引警车停下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警车行驶在武陵山下、西洞庭湖畔这片广阔无垠的大地上,满眼都是新绿,满眼都是微红,满眼都是浅蓝。张嘴吸进去的每一口都是鲜甜的氧气,渐渐把在城里积累的尘埃从肺部渐渐排除。轻风欢迎你,鸟儿欢迎你,碧波欢迎你。美好的大自然,魅力无限,威力无穷。走进大自然、亲近大自然,幸福指数就能迅速提高,智慧指数就能加倍增长。不过这种新鲜舒适的感觉对我来说瞬间即失。我的眉宇依然难以舒展。
    我率领刑事侦查员刘淑滨、水上派出所所长罗德焕等,驱车春柳湖侦破黄春江失踪案。警车来到春柳湖南岸一个名叫桠叉堤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我下车站在桠叉堤上,第一次见到黄春江的情景浮现在我眼前。
    那是1965年9月11日,传统中秋佳节,也是星期六,我应同学于齐军的邀请,从龙寿县第二中学来他家做客。我俩出校门,从镇龙塔沿沅南大堤西行八华里至桠叉堤,我俩停下了脚步。
    我举目四顾,滚滚奔腾的沅江水撞开武陵山,流经桃花源,穿过常德城,漫步德山,亲吻新兴嘴,来到西洞庭湖,其主洪道俨像一棵大树,繁衍出许许多多支流,碧莲河、沧水、浪水、清泥湖、春柳湖、菱角湖、围堤湖、目平湖、大美湖、太白湖、大南湖、小南湖、胭脂湖、龙池湖、安乐湖,呈现出湖中有湖,湖连着湖,水中有水,水接着水的壮观景象,那数不胜数的一条条河流和湖泊,宛如一匹匹彩带,好似一颗颗珍珠,又像一个个玉镯,彩带连珍珠,珍珠配玉镯,典型的江南泽国,美不胜收。
    最为独特,最让人流连的,当数沅水进入龙寿县境之后所给予的不同凡响的装点。那是世上任何一处都无与伦比的,堪称人间奇观。
    沅水流至千年渔埠新兴嘴,突然变得平阔数十里,缓缓如明镜,迎面一座湖洲,俗称大泛洲,又名金石垸,沅水在此分为两支,好像巨人敞开胸怀,张开双臂,将大泛洲深情地搂进怀里,左臂绕北向东,经牛鼻滩,跨小泛洲,过大洲尾,吻菱角湖,扑围堤湖,抵小港;右臂绕南往东,跨小泛洲,穿祝家岗,亲远纳桥,汲清泥湖,抚沧港镇,收沧水浪水,接菱角湖,融春柳湖,观龙寿古城,达马家铺。
    至此,沅水自大泛洲南北两分后,在南边接港,北边小港之间广阔的水域依然汇合为一体,被沅南沅北两道大堤拱卫,继续顺势向东,两岸商埠码头苏家月、龙打月、沧儿总、小港、龙口、官护、周文庙、横港、大龙湖、坡头、岩汪湖,依次联结,像一串闪烁的玛瑙珍珠。
    南岸的清泥湖、滑泥湖、王家湖、大南湖、小南湖、红菱湖、湘莲湖、安乐湖、龙池湖、姻脂湖、荷叶湖,北岸的大兴湖、太北湖、西湖、太白湖、西脑湖、大美湖、大溪湖、新障湖,全部揽入怀中,注入浩渺无际的目平湖。这些无数大小湖泊组成的水网地带,就是有名的西洞庭湖,当地昵称滨湖。南天底下的金牛山,既是西洞庭湖的屏障,又界定了西洞庭湖的范畴。如果把西洞庭湖比做一个美女,那么金牛山自然就是一个俊男。
    此时,我所处的桠叉堤,属于护城公社西湖大队辖区内,脚下哗哗流淌的是从大泛洲分流而来的沅水,纳沧水、浪水,三水合流至此来了一个大回环,流速骤减,泥沙沉积,形成了湖水与滩涂交错,水中有滩,滩中有水的独特地形。一片汪洋中显露出无数座形状迥异,千奇百态,大小不等的草山,上面长满了杨柳、芦苇、菖蒲等各种植物。草山之间大湖连接小湖,小湖串通大湖,联结成一望无际的大湖泊,湖水碧蓝,鱼翔浅底,鹰击长空,湖的沿岸和湖中间的无数滩地上布满的杨柳,发芽吐绿,随风起舞,尤其是春末夏初季节宛如一座绿被覆盖。湖泊中间,无边无际的杨柳树林与望不到头的芦苇滩之间,凸出一座滩地,其形其状好似一条摇头摆尾的鲤鱼。水的南面一条笔直的大堤呈东西两端延伸,至此处,像一根挺直的大树上生发出一棵枝桠,转了一个半月形的弯,形成了桠叉堤。
    因为这里处于龙寿县城阳明镇与屈原故里沧港镇的中间位置,即向西沧港镇七华里,往东阳明镇八华里,桠叉堤又被俗称为“上七下八”。桠叉堤的对面是沅水环抱的春柳湖,北接菱角湖,东邻围堤湖,涨水时节三湖连为一体,退水时节,中间裸露出一座偌大的杨柳洲,因其在春柳湖以东,名叫东洲。
    沅水主航道穿过东洲,顺龙寿县府所在地阳明古城脚下流过,经镇龙塔,达马家铺。西望沧港镇,沧水、浪水汇聚濯缨桥下,穿镇而过,投进沅水怀抱。也许是因为沧水浪水的注入,在菱角湖之南,沅江水之北的水洼里和滩岸上滋润出了一望无际的杨柳林,树干入云,柳丝如烟,柳叶似眉,春日胜碧波涌动,夏时赛华盖遮阴,秋季如金条生辉,冬令似铁甲布阵。柳绕湖水,湖水映柳,吸引历朝历代的文人骚客流连忘返,不知是屈原,还是李白,或是杜甫、刘禹锡,赋予此地春柳湖的美称。春柳湖之美,乃西洞庭湖独有,西洞庭湖独有,亦即天下独有。
    我家在沅水上游的古埠重镇老渡口,位于碧莲河与沧浪二水之间的一片平原上,距春柳湖20余里。我每从家中上龙寿县第二中学就读,在远纳桥登上沅南大堤,从沧港镇、桠叉堤一路走来,边走边领略春柳湖的美景,过东洲,走徐家坝,行至花木兰,就到了位于龙寿县城东北角,与马家铺相距五六里的镇龙塔。我的教室,我的宿舍,我的食堂,我的阅览室,我的校长,我的老师,我的同学,都在其中。
    每当课后饭余,我最乐意做的就是登上镇龙塔,观赏春柳湖,眺望老渡口。我熟悉春柳湖,如同熟悉我的手掌;我热爱春柳湖,如同热爱我的眼睛。所以当我入龙寿县第二中学初48班报到时,听说有来自春柳湖的同学于齐军,我马上主动递出一把采自碧莲河的莲蓬,自此我俩便很快成了全班皆知的一对好朋友、好兄弟。
    入校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适逢周六,学校宣布放假3天。
    于齐军便利用假期,盛情邀请我上他家做客。
    我欣然应允。
    我俩来到桠叉堤面时,我驻足观望。平时回家也就匆匆路过,并未特别留意,如今却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堤下一望无际的湖水中间,是于齐军家所在的春柳湖渔村,我要去做客的地方。我看见堤上往来东西的人们,很多都在“上七下八”两侧排满的商店、酒楼、茶馆里歇脚、喝茶、购物、住宿。特别是那一座挑出水上的柳来春茶馆生意兴隆。往返沅水的客轮、货轮,春柳湖上捕鱼捞虾的渔舟虾船,都会在桠叉堤下的半月形水湾里停靠,或上下旅客,或卸载货物,或出售水产。
    于齐军在寻找过河去春柳湖渔村的摆渡船。
    我乘机欣赏凭高可眺的滨湖美景。从巍巍金牛山顶上吹来的南风,拂过稻浪起伏的田野,扑进烟波浩渺的春柳湖,整个湖面上,波涛翻腾,水柱飞溅,涌浪滔天,如同大雪纷扬,白茫茫,雾蒙蒙一片。湖中鲤鱼滩、宝台山、扬旗嘴、赤岗、天鹅凼上的芦苇,互相推搡,发出“沙沙沙”的音响,伴和着风涛的吼声,宛如一曲高昂的交响乐章,响彻湖空,春柳湖显得气势磅礴。鹭鸟伸着长颈在滩地上觅食螺蚌,野鸭在芦苇丛里钻进钻出,氽鸡子在湖边捕捉小游鱼,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进芦苇荡又飞向杨柳林,矫健的鱼鹰展开刚劲的双翅,上下翻飞,一会儿直冲云霄,自由自在地翱翔,一会儿扑俯水面,嬉戏风浪,追逐着捕鱼捞虾的船只。
    春柳湖捕捞大队的渔民驾着一条条油光蜡亮的大小渔船,顶风斗浪,穿梭般地行驶湖面上。一条条米黄色的尼龙网,银白色的胶丝网,还有流钩、麻罩、卡子、划钩,等等,千网百业,撒下湖水里,筑起一道道水上长城,堵截水里来往的各种鱼儿。
    我简直看入了迷,竟然忘记了下堤乘摆渡船过沅水。
    这时,于齐军手卷喇叭状,朝着沅水对岸大声呼喊:“符师傅!请把渡船驾过来吧!俺要过河啰!”
    他呼喊了一遍又一遍,嗓子都喊得发哑了,然而久呼不应。他指着对岸抱怨道:“这个符金堂,就是个势利眼。驾条渡船,总是看人发货。对他有利的人,他就热心接送,对他无利的人,他总是爱理不理,明明听见有人喊过渡,却装着没听见。”
    我问:“符金堂是个什么人?”
    于齐军没好气地说:“什么人!一个大搞架子。以前在围堤湖看守湖场,勾搭上了俺春柳湖的侯春兰,两人结婚,成了倒插门。后来,他把侯春兰女儿的肚子搞大了,逼得那女儿走了绝路。因为侯春兰庇护他,逃脱了法律的惩处。”
    我说:“你们大队为什么把摆渡这样重要的工作交给了这种人?”
    于齐军不满地说:“还不是因为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被他哄活了,错误地信任了他。”
    我说:“难道群众不反对?”
    于齐军说:“党支部决定了的事,群众反对有个屁用。就连像李沅发那样资历老,能力强的大队支委、副大队长提出不同意见,也不会被采纳。”
    我听了气愤地说:“来!我俩一起大声呼喊!一直喊到他符金堂答应为止!”
    接下来,春柳湖上回荡着我俩的呼喊声:
    “过河啰!过河啰!符金堂!俺要过河啰!”
    我和于齐军正在一起大声呼喊过渡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我以为是雷声在滚动,滨湖二八月的天,就像伢伢儿的脸,说变就变,本是阳光万里,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此种现象如同家常便饭。
    我侧头向西,朝传来响声的武陵山方向望去,一轮太阳巍然矗立在蓝天底下,不像有暴风雨到来的征兆。但响声却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近,那阵势吓得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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