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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打听,原来学校吃水全靠旁边的一口池塘,每年夏天,池塘都会照例干涸,今年旱情尤甚,据说已经二个月不曾下雨,老师们聊以度日的水来自一条河沟,此去来回需一小时。老师们洗衣、担水全在那里。
    校长倒很慷慨,从自家桶里舀出一瓢水来,说是让我们洗洗脸。那神情透着莫大的恩惠。
    “这么大热的天,流了这么多汗,今儿要是不能洗澡,这活着怕是没多少意义了!”我说。
    立夫说:“我们去找找那条河沟吧!反正你以后也免不了要去的。”
    于是借来两只塑料大桶,用绳索缚在扁担上,立夫一本正经地挑着,形象不但没有因此而被颠覆,我反而产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只要能和立夫在一起,艰苦尚有何可惧?可惜周围一片荒芜,触目处一色的枯黄,连绿色也很难看到,与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实在相去甚远。
    沿途问了几个农民,终于找到了目的地,果然有一畦并不清澈的生命泉。原来这就是来校途中看到的那条河沟的上游。河水的发源地不甚明了,但最终的归宿是长江。只不过上游来的水实在已经小得过分,似乎随时都有中断的危险。自上而下的涓涓细流汇集在这块天然的凹陷区域,形成一个小小的潭。潭边有一片天然的石板,几个农妇在那里洗衣,高声谈笑着。为凉爽起见,干脆挽起裤腿踩在水里,临走时干脆不约而同地解去外衣裤,擦洗身子,神态自若,不存在丝毫难为情的意思,那天经地义的神情让人意识到水的宝贵和神圣。这样擦洗一番后回家,大约今天的洗身用水就可以免去。这潭里的水在行使了洗衣洗脚擦身子的功能后,还得担回去做饭吃,虽然是流水,但在感觉上还是有些别扭,但别人都这么做,远近的田梗上都走着前来挑水的人,有的甚至直接用手捧起水来,先喝它个痛快。
    我们当然也不能放过就此洗洗的机会。但要能洗得痛快彻底一点,就只得等到无人时候,于是故意磨磨蹭蹭。所以当立夫担着满满的一挑水行走在田间小道上时,天已微黑,可叹路太崎岖,水在桶里不堪颠簸,一会儿就只剩下半桶,汗水却汹涌而来。我说:“瞧!这澡洗得有什么用,换一身新鲜汗水而已。”
    学校食堂尚未开工,幸好早有准备,来时自备了一煤油炉。我张罗着做饭的事,立夫从桶里倒了水在盆里,正欲把抹布放进去。我手疾眼快,一把夺过抹布说:“别!简直太浪费了。这抹布配享用如此干净的水吗?”然后把洗脸帕放在里面,把脸重新擦拭一遍,将帕子递给立夫说:“你再将就这水擦擦。”立夫擦洗完毕,我们再依次洗脚,最后将淘米水、洗锅水、洗脚水三者合一,这才将抹布放在里面说:“这下可以用来擦屋了!”
    立夫笑着说:“亏你想得出,用洗脚水擦屋,你不是一向爱干净的吗?”
    “没办法,非常时期。况且脚刚在河里洗过,与这个被尘封多时的房子比起来,谁脏谁净呢?清洁与否,有毒与否,其实归结起来都是一浓度而已,就如同长江,经年累月地藏污纳垢,可有多少人得赖以生存。虽然在饮用前经过净化,可谁能保证里面不再有粪便分子。”
    立夫的神色变了变,他语调低沉地说:“唉!没想到这学校是这样子!”立夫不长于言辞,也不具备多少怜香惜玉的素质,甚至连安慰人都没能学会。对于女人的心思,他更是了解甚少,当年我得以和他谈上恋爱,多多少少有些毛遂自荐的性质。所以他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已经使我太为感动。
    “有什么办法呢?档案还能再要回来吗?我能再分回江城去吗?想想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爸妈那高兴的神情!早知如此,不如在家和杨柳妈学学种菜。毕竟还能呆在城郊。”我自嘲地笑笑,接着说:“偏僻艰苦倒也罢了,关键是艰苦到没水,这是生平最难以忍受的事情,记得在a师大读书的时候,看到西部那些缺水的报道,真是触目惊心啦!就庆幸自己生在长江边上,今生不会有缺水之忧的……唉!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自己的分配还没着落呢!不是说人生得学会面对吗?这里有这么多人在生活着,况且这毕竟是工作,可以挣钱的工作,就如同这间分给我的房子,想想感觉还是不错的。”
    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就着仅有的一张办公桌吃饭,虽然简陋异常,不过稀饭咸菜而已,但这样单独地和立夫在一起吃饭,感觉硬是不同,竟然有了家的感觉,心里温馨不已。
    立夫二日后回到县城,工作果然已经搞定。乔若虚不依不饶,乔叔只好亲自给有关部门打了一个招呼,于是挤不进也得挤,立夫最后被安排在早已严重人浮于事的县二中,和他的好友吴常念分在了一所学校。接到电话的我大为感慨:分配的事说难就难,说易也易,于乔叔而言,也就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可部分老师终其一生,也不能完成进城的宿愿。
    我担任高中一年级两个班的语文课。这样偏僻的贫穷的区中学,生源是很差的,是各级学校层层筛选后的剩余物,就算本地的学生,稍稍有钱者,也会不惜重金到异地求学,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学生,大多穷而且弱,年纪也普遍偏大。大约是生性使然,我不愿拉下脸来做严师状,倒更愿意成为他们的朋友。学生对我的出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惊喜,按他们的说法:从未看见过如此漂亮又平易近人的老师。刚去的一段时间,常常会有学校教师、各年级的学生、周围的社员、桑榆镇上的人赶来看我,有的围在寝室门口,有的围在教室门口,还有就是在操场、在伙食团,都会不时出现一些引颈张望的看客。
    困难接踵而来,先是洗澡的问题,经过启发、引导和借鉴(其它老师都让学生代为担水),学生们答应去河沟洗衣回来,每天轮流给我带上一桶水,水的问题算是缓解了。然而却没有可供洗澡的场所,老师们都用木盆洗澡,可是此去集镇购买木盆需步行两小时,实在没能耐把它扛回来。只好每天晚上到旁边老师家里去借,想想那时真是荒唐,岂有和人家共用澡盆之理呢?那是一个厚厚的木盆,沉沉的,洗完后倒水极不方便,洗时需非常谨慎,动作稍大,一旦有水溢出,便直接沿木板房的缝隙渗透滴落到楼下,楼下的老头老太便叫嚷不已,难听的话便会汹涌而来。我渐渐明白,凡落后的地方的人们,骂人的本领都特别地强,他们惯于釆用诗经复沓的句式,系统地不厌其烦地骂人,骂完很有成就感。我曾简单分析了一下出现此种状况的原因,结论为:娱乐活动太少!
    然后是停电的问题,学校的电是自制的,每晚发电到九点,学生下自习就停。偏我生来胆小,小时候长在农村,农村人没文化,没文化地方的一大特色就是鬼文化特别有市场。满天星光的夏日夜晚,但凡社里的小孩们聚集在一起,总是在听自以为是的人讲鬼故事。我那时对人性了解太少,对这些桑榆村民的无聊程度认识不够,竟然在食堂吃饭时把自己胆小的事情透露了出来,有好事者自然来了劲。伙食团锅炉工小陈是校长的侄儿,他老婆嘴特别好使,说三道四的本领闻名桑榆。这两口子有校长作后台,身份就不再是锅炉工那么简单,在学校算是实力派人物了。一天,也是在伙食团的餐桌上,小陈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楼下的老头老太原是有一个女儿的,竟然在家上了吊了,小陈还有些模仿能力,伸舌头模仿了当时的情景,末了问:“傅老师,你住在吊死鬼楼上,怕不怕?晚上那吊死鬼全身白衣,一飞就飞到你楼上了,你怕不怕?”
    这于我来说实在太残酷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常常害怕得需要睁大眼睛,密切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唯恐眼睛一闭,即被鬼魅缠绕。这样的恐惧一夜连着一夜,真让人受不了。真希望自己在九点熄灯前沉沉地睡去,一觉睡到天亮才醒来。所以早早地上床,听着窗外轰轰隆隆的发电声,总是担心那声音突然停止,而自己尚未入睡,就这样越担心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焦虑恐惧,如此恶性循环。我于是想尽办法去和另一位刚刚分来的女老师套近乎,希望和她成为朋友,希望她也和我一样胆小,然后我就可以和她做伴。这人不愧是政治老师,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她头脑中不存在鬼神一说,还旗帜鲜明地指出她不习惯和人同睡。好在有一个孟君老师,据说是去年从民小调来的,看上去还算热情。连续三天不敢睡觉后,我就厚着脸去旁边孟君老师的房里和她同睡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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