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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过阿满,我本想将阿满对我分配到桑榆一事的看法告诉立夫,但立夫的表情让我打消了念头。他脸上明显有责备的神情,沉默着,还得我先问他:“你是直接找到这里来的,还是……?”
    “先去码头,你也是的,这大半夜的,早跟你说了,我爸就那人,他也就是嘴上说说,你理他干什么呢?哥几年才回来一次,让梅若云笑话。”
    我不想继续说家里的事情,换题说:“去码头干啥呢?这么晚了,哪还有船?这不很明显吗?就这个县城,我有且仅有阿满这一个地方可去!
    没有人问及我昨晚出逃之事,这就很好。公婆依然虔诚地组织着家庭的盛筵,只是并没有正眼看我一眼。我明白,自己和公婆之间的心里界限更加不可逾越了,今生想讨他们喜欢,只怕不比登天容易多少。
    按规定明天就得到桑榆报到去了,怀着最后试一试的心态,我来到云岫教育局,这个本来可以与我无关现在却决定了我命运的地方。阿满说对了,还真有人去闹。我到时教育局门口已经聚集了十来人,陆续还在增加。但闹的地点仅限于门口,得止步大门三米之外。年年分配、年年调动,这地方操纵了多少人的命运,又酿就了多少的不平。对此种现象,局里人员大约早就见惯不惊了。他们早早作了安排:门口两边站着两排身强力壮的人,一律秉公办事、严肃岸然的表情。对来闹人员的质问乃至谩骂充耳不闻,只负责一条,禁止入内。稍一留意,就知道这些人员当中,今年新分配人员只占很少的比例,骂得很投入的多为中年人。这些人以这样那样理由申请调动入城,那理由经过多年实践,已明显公式化了,大致为:夫妻分居;照看小孩;本人身体不好;父母年老多病。申请写了,相关证据也都确凿。然而调动未遂,却看见别人遂了。(毕竟年年都有人在调回城里)所以就闹。
    旁边一中年妇女长于骂人,骂得是有声有色、有板有眼、声泪俱下、惊天动地。她说跑调动跑了十五年。就有看热闹的问:“那你找了人没有?送了礼没有?”答曰:“年年找了人,年年送了礼。”看热闹的废话道:“那你一定是人没找对,礼没送够。”又有人怂恿说:“没调成就让他吐出来,把礼要回来。”
    听着这些,我心都碎了:送礼十五年,进城未遂,一旦去了桑榆,再想回城……我未来可怜的那点工资啊!这真是调动猛于虎啊!
    那女人是真能骂,采用的是泼妇骂街的方式和语言,好多我都是闻所未闻。斯文扫地呀!毕竟为人师表嘛!
    我开始在心里和自己对话:“傅心仪,你能放弃面子效泼妇骂街吗?”答曰:“不能!”“傅心仪,这些骂人术语你真能下得去口吗?”答曰:“不能!”既然这样,阿满的提议就只好辜负了。
    就在我准备撤离的时候,刚才那妇女骂着骂着,突然倒地了,口吐白沫。看热闹的人急骤增加。教育局门口的守门人慌乱了,有人进去汇报,余人奔了过来,威严地维持秩序、驱散人群:“有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转瞬间,妇女被抬了进去,葡萄糖水伺候。
    一些人啧啧叹惜;也有人说:“这就对了,这下这人的调动是没问题的了!”我一听有道理,想起阿满说过:得有点吃苦耐劳的精神!遂深恨自己无能,努力不够。于是,又开始心灵对白:“傅心仪,就凭你这死要面子的德性,就凭你这身体素质,你能达到那口吐白沫的境界吗?”无奈答曰:“不能!”“不能你尚有何话可说?”
    八月二十六日,立夫送我去桑榆报到,问了好些个人,竟无人知道本县有一个桑榆区中学,我想既然调令上明文写着,本县版图上就一定有这么一个地方,最后只得到教育局去打听。
    在本城的沙湾河坝,停泊着一艘破旧不堪简陋异常的低矮狭窄的乌篷船,一艄公在船头大声地招揽着乘客。这里不是正规码头,自然没有趸船一说。只用一根粗大的绳索把船与岸连接起来,绳索的一头系有一很大的锥子,深深地扎进岸上的乱石缝里,另一头则拴在船上。所以轮船并不平稳,随着此起彼伏的大浪摇晃不已。我在立夫的协助下战战兢兢地上得船来,即闻到一股刺鼻的三臭合一的浓烈的臭味,那是汗臭、烟臭、猪臭的融合。满船尽皆衣衫褴褛、着帆布胶鞋的农民,大都旁边一个背筐,里面放着今日刚参加完交易的小猪崽,在这炎热的八月,有人兀自穿着厚重的咔叽布衣服,源源不断地生产汗水。好几人手里拿着长长的烟袋,大口大口猛抽着劣质的烟叶。我和立夫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旁边筐里的猪崽立即凑过来亲啃我们的脚。
    如此艰于呼吸视听地忍受了一个小时,轮船停泊在长江边上一个叫葫芦湾的地方,船员宣布已到了终点站。远远望去,沿江的半山坡上稀稀落落有一些农舍,一打听,才知道要到桑榆中学还得走两个半小时的山路。我和立夫不由面面相觑。
    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光秃的大山,中间一条蜿蜓而上的狭窄的沟壑,水流却若有若无,近乎干涸了,大约是久旱未雨的缘故。自葫芦湾一别,那些一同下船的农夫各自散去,沿途再没有碰到一个行人,只有零星的散落的少量农舍,也是柴门紧闭,不见人影。我们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山坡上不时掉下一些小石头、小沙子之类,从晒得枯死的干草间滚过时,产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哗啦啦的声响,走在山脚的我们有些毛骨悚然。理智地想:这或许纯属正常。然而在这荒凉的渺无人迹的地方,你会疑心是鬼怪作祟居高临下地抛下石子,后来学校的老师们果如是说。我玄想着今日要是没有立夫同行,我一人走过,真有被活活吓死的风险。
    如此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们迎来了一坡长长的石级。石级两边是即将枯死的红薯藤、已然枯死的水稻。石级顶部已能依稀看见低矮的成排的瓦房。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总算又有了点人类的意思!”待气喘吁吁地爬完那些石梯,我们已是大汗淋漓。一排砖木结构的长方形的瓦房映入我们的眼帘,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教室了。旁边一建筑物简单明了,那规模一看就知道是公共厕所无疑。除此之外,尚有两排虽然破旧但毕竟有明显分层的楼房,或许就是住宿和办公之所在了,另有一幢五层楼高的建成不久的砖混结构的教学大楼,算是给这偏僻之所增加了一点现代元素。我仰天慨叹:这就是十几年辛苦读书挣来的工作场所了!
    不远处有一村妇模样的人,大约刚从厕所出来,正朝着我们驻足观望。
    只一瞬,便在后排二层楼的房屋前聚集了一大群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有说有笑地张望着。我顿感不适,不曾领教过如此露骨的群体围观。要是眼前站着的是一堆农民,则此种眼神此种情景大约要算正常。然而这是一所学校,这就不能不让我有些吃惊。
    一精瘦干瘪的老头面带微笑,自信、派头地走出了人群,
    “请问二位是……”
    “我是傅心仪,来校报到的,请问陈校长在吗?”
    “我就是,那么这位是……”
    “是我男朋友,叫孙立夫。”
    几个妇女便惊奇地圆睁了眼睛,随即挤眉弄眼地咧嘴对笑,继之以热烈的交头接耳。
    校长招呼我们入座,看着我的档案,说:“傅老师,你是a师大毕业的,本科生?我们这里的本科生很少。你才十九岁呀!怎么可能?”
    我回答说:“十九岁,没错,怎么不可能?五岁读书,小学五年,初中二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就这样十九岁。”
    旁边一围观妇女问:“初中怎么会两年呢?”
    “跳了一级,就两年了。”我回答说。
    “难怪呢!读书读得小,又跳了级。学校今年一共分来三名女教师,她俩都只是专科,都大你五岁以上,都是多次复读后才考上的。”校长接着介绍学校情况,不曾料想这样一桑榆之地,初中高中六个年级学生竟有一千五百多人,教职工也有近八十人。
    校长又带我们简单浏览学校,原来转过这片山梁,在另一山凹处还有一幢新建不久算是有点现代气息的砖混结构的教学楼,一幢尚未完工的宿舍楼。一个大大的有些原始的操场。
    寝室安排在位于前排的两层木板楼房的尽头,木板有些稀疏,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两人脚步稍稍合拍,即会引起共震。那感觉很是独特。房间倒挺宽大,足有三十平米,向左靠墙是一老式柱子木床,本色的,窗前一张简单加工的勉强可算是推平了的本色办公桌。接下来我们本能想到的就是找水了,可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也看不见什么关于水的装置或者用过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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