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辞一言未发,直接上前推开了云容阁紧闭的院门。
院内果然只有闻雪朝一人。他正面色苍白地趴在水池前,喉中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声,捂住嘴巴的手颤抖得厉害。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趴在池前的闻雪朝马上直起了身,他背对着来人冷冷道:“哪个不听话的奴才,我让你进来伺候了吗?”
见身后人迟迟未应声,闻雪朝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抬眼便看到了站在院内的赵凤辞。
闻雪朝反应极快,用袖中帕子拂了嘴角,少顷后便拍拍袍子站起了身,不露声色地朝赵凤辞拱手道:“不知五殿下大驾光临,雪朝身体抱恙,有失远迎了。”
这人一双杏眼微微泛红,好似刚刚哭过,面上却浑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赵凤辞心中有些莫名的烦乱:“你今日又饮酒了?怎的吐成这副样子。”
“我午憩时梦到厉鬼入梦,勒住我脖子,要把我置于死地,醒来后心胸便略有不适。”闻雪朝顿了顿,道:“五殿下,您信这世上有鬼神么?”
赵凤辞不知闻雪朝为何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开口回道:“信者谓其有,疑者意其无。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本就没有绝对一说。”
“晋安帝建立大芙前夕,曾率兵攻破广阳都城门。广阳百姓誓死守城,城中水粮断绝,百姓却一步不退。数日后先帝破开城门,发现城中已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世间若有鬼神,为何先帝福寿齐天,大芙百年屹立不倒。世间若无鬼神,那死去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
赵凤辞心中有些惊讶,这人竟敢当着皇子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幸而听到的人是自己,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传了出去,恐怕治他辱君之罪都是轻的。
“心中无鬼,何惧鬼哉。你只是被梦魇了而已,不必想太多。”赵凤辞见闻雪朝满脸怅然若失,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说道。
“我本不惧鬼神。”闻雪朝喃喃道,“可这世上若满是草芥人命之徒,人若是鬼,其鬼何其凶险也?”
闻雪朝告了整整三日的病假,赵凤辞再一次在上书院见到闻雪朝时,闻公子已恢复了往日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是太子上课时频频转头看向身后的闻雪朝,看似对这便宜表弟格外关注。
上书院刚下了学,便有太监上门传旨,召闻雪朝前去中宫拜见。
赵启邈听到母后的旨意,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起身对闻雪朝说道:“我与你同去。”
传旨的太监忙屈膝跪下:“奴才该死!皇后娘娘只让奴才召闻公子过去,还让奴才告知殿下不必跟来。”
赵启邈冷哼一声,甩袖便往殿外走去,吓得那太监膝盖一软,差点直不起身来。
赵凤辞定睛看向闻雪朝,见他并未理会拂袖而去的太子殿下,接旨后便一言不发地跟在太监身后走了。
闻雪朝走进皇后的慈元殿时,闻皇后正在逗趣着怀中的雪兔子。闻皇后虽已年近不惑,面上却容颜依旧,气色极好。她见闻雪朝入了殿,便将兔子轻轻放进身旁的嬷嬷怀里,气定神闲地开口道:“玓儿来了。”
闻雪朝向闻皇后行礼,皇后玉手一挥,嬷嬷带着宫内的侍女依次退出了殿外。
“许久未见,玓儿又长高不少,上前来给姑母仔细瞧瞧。”
闻雪朝向前走近了两步,站到了闻皇后的鸾椅前。闻皇后眼中露出了笑意,唯有眼角隐约的纹路能看出这位中宫之主已不复年少。
“玓儿可知,姑母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端详了闻雪朝半晌,闻皇后问道。
“侄儿不知。”闻雪朝乖乖回答。
闻皇后脸上笑意仍是未减,瞳孔却微微一缩,高高扬起了修长的手。殿内突兀地响起一道“啪”声,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火辣辣的指印已留在了闻雪朝的左颊上。
闻雪朝怔了片刻,似是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有一道液体从脸侧滑过,凝固在了下巴处。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颊边传来的刺痛,才发现皇后指尖的玉雕指甲划破了自己的脸颊,血丝正渐渐从白皙的皮肤间溢出。
自明事理起,姑母便极疼自己,更别说受罚了。闻雪朝的脑海中一时闪过了许多杂乱的画面,好似仍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侄儿不知自己犯了何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年淡淡的委屈。
“自永平十六年,你便入宫陪殿下读书,如今已过了十载。这么多年来,殿下一直勤勉好学,温恭直谅。”闻皇后厉声道:“如今殿下玩物丧志,甚至做出绞杀宫女之事,你身为殿下同宗,开蒙伴读,难逃其咎。”
闻雪朝跪在地上,脸侧火辣辣地疼,却不敢伸手去碰。
“殿下来日乃九龙之躯,你乃长兄嫡子。本宫往日对你们过于骄纵,今后若再出此等差池,本宫便唯你是问。”
隔了半晌,跪在下首的闻雪朝低声应了是。
“此乃其一,”闻皇后的声线冷了几分,“其二,你做事马马虎虎,念你年岁还小,本宫大可不必如此计较。但你做事处处留出马脚,早晚要坏我闻家大事。”
闻雪朝脊背一僵,缓缓抬头望向鸾椅上的皇后。
“殿下吩咐你那件事,本宫也有所耳闻。此事本宫安排妥当,本应无人察觉才对。可不知为何,前几日五子的人却突然在京中调查有无命案。长兄告知本宫,五子曾在数日前去过闻府,不知这事可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