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悄寂无人,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空调外机运行的嗡嗡声。郑旭在这种寂静里听见自己失速的心跳逐渐慢下来。许千山仍然没有说话。郑旭开始怀疑是不是许千山终于决定拉黑他了。
过了许久,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许千山问他:“你喝醉了吗?”
郑旭长舒一口气:“没,我开车来的,没喝酒。”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就是受了点儿刺激。”
这话说的,许千山实在没法接。他又沉默了片刻,问郑旭:“你在哪儿?”
郑旭仰起头,看着那幢陈旧小楼上的灯火,说:“大概……在你楼下。”
过了几分钟,许千山从楼道出现。他似乎是准备睡了,穿得非常随便,上身是一件学术会议发的T恤,配一条并不搭配的长裤。许千山向郑旭招了招手,郑旭便走过去,跟着他进了单元楼洞。
许千山住在学校出租的博士后宿舍,是个小小的一室一厅。外间与其说是客厅,摆设更像是书房,窗边一套桌椅,靠墙是一面摆满的书柜,甚至还有许多摆不下的,在书柜和桌子之间堆成整洁的两摞。靠门边有一套待客的茶几和椅子。
许千山让郑旭坐,自己去倒了两杯水。等他回过身,却见到郑旭正蹲在墙边看那摞书的目录。郑旭抬起头,对他说:“你还有一本《明清小说研究》落在我家。”
许千山把茶杯递给他,随口应道:“是,后来我本科毕业的时候给图书馆赔了不少钱。”
郑旭说:“那我明天带来,你再还给图书馆,把钱要回来。”
这本来应该是个笑话,可两个人都没笑。提及那场分手,就连没心没肺的郑旭都轻松不起来。
许千山靠在书桌上,低头看茶杯里氤氲的水汽:“毕业典礼之前,我还给你发了个短信,可能你没收到。”
郑旭心头一紧。他不想提这个,可许千山放下茶杯,盯着郑旭,一点儿给他台阶的意思都没有。郑旭只好说了实话:“我收到了。我那时候没回。”
许千山笑了。他不用问郑旭为什么没回,他知道郑旭不回短信跟要分手是同一个道理。
许千山说:“郑旭,你怎么还好意思说喜欢我的。”
郑旭说:“你就当我傻/逼。”
“我不想跟傻/逼在一起。”许千山说,“我自己已经够傻了,不要再傻一个。”
“你不傻。”
“我挺傻的,”许千山说,“我爱一个傻/逼爱了十几年。”
郑旭一怔。许千山若无其事向他微笑,似乎刚刚那句话没有揭露任何心事。但是郑旭已经听到了。
许千山很有素质,从来不说脏字儿。他们在一起那一年多,郑旭从来没听他说过傻/逼这个词。现在许千山说了,也不能怪他变。跟他谈恋爱的那个许千山,和现在在他面前的这许千山,之间可是差了十年啊。郑旭的前些年兵荒马乱,忙着挣钱,后面两年空虚得满世界游荡。许千山呢?
许千山爱一个傻/逼,爱了十年。
现在郑旭没法说爱许千山了,他觉得有点儿糟践人。他不明白到了这个境地,他还有什么可能重新把许千山追到手。许千山不会原谅他的。谁会原谅啊?莫名其妙地被冷战、被分手,郑旭都不敢想他是用怎样的心情时隔一年给自己发短信。
郑旭还没回。操。
但郑旭已经狗回来了。他自私自利,并不会因为许千山不高兴而放弃。郑旭直截了当地问道:“许千山,我还有戏吗?”
出乎他意料地,许千山说:“可能还有一点儿吧。”
郑旭追问道:“哪一点儿?”
许千山说:“我那时候,真的很喜欢你。”
郑旭失望了:“这跟我没关系啊,我没有努力的方向。”
“谁知道呢?”许千山倚着书桌,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你知道的话最好,你不知道,我也没办法。”
郑旭说:“你喜欢傻/逼。”
许千山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他。郑旭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不是骂他。许千山没跟他计较,只是说:“你还蹲在那儿干什么?”
郑旭胡说八道:“蹲着脑子供血足,就聪明。我要趁聪明劲儿,赶紧想些你喜欢的地方,赶紧改进。”
许千山嘴角一动,似乎被他逗得想笑,却还是没笑出来。郑旭想,好像他没那么会逗许千山了,或者说许千山没那么好逗了。他蹲在地上思考,想得脚都麻了,也没个结论。他实在想不出聪明的办法了。
但郑旭有一个笨办法。
都想当聪明人,当识趣的。让他郑旭不识趣一回,当个傻/逼吧。只好这样了。许千山喜欢傻/逼,郑旭就重新去做一个傻/逼。就一次,就试试。
郑旭拽了拽许千山的裤脚,许千山不理会他,他就接着拽,快把人家裤子拽下来了。许千山没办法,蹲下来跟他平视:“干什么?”
郑旭说:“我回去写歌。”
许千山很冷淡地说:“关我什么事?我现在不听摇滚了。”
郑旭问他:“你现在听什么?”
“《嘻唰唰》。”
郑旭笑了,许千山没笑。许千山说:“你别费那个劲儿了,我现在不待见摇滚男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