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阴知道白散有多怕医院,安慰性拍了拍他脑袋,特意在香脆的塔皮上把草莓堆得冒尖。
即便如此,白散走进社区医院后,依旧默默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周三,工作日,医院里几乎没有病人。
他忘了看平面图,不知道口腔科的位置,后来想起,也没问护士,一个人慢吞吞地在一楼打转。
不见踪迹,上二楼,走廊尽头传来一阵交谈声,门朝内开着,他抬头见顶端挂口腔科科室牌,瞬间停在原地,转身就想走。
而舌尖抵过上牙小洞,念起冷藏柜里孤零零的草莓挞,他硬着头皮,同手同脚走了进去。
候诊室里一堆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男有女,还有一只卧在沙发上睡觉的橘猫。
医生们正在交谈,背对门,围拢中间的办公桌,或坐或站,姿态随意,对话家常,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白散裹着厚厚的羊羔毛外套,整个人圆滚滚的,下巴埋在立领里,露出半个鼻梁和眼睛,茫然望着室内。
他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余光注意到贴在门上的告示,接诊时间,下午两点半到五点半。
侧面,墙壁上的挂钟显示时间两点十七,他意识空白,感觉更甚,木木的脑袋瞬间想把自几敲晕。
太尴尬了。
医生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并没有注意进来了人。
白散微微退后一步,呼吸、脚步都比进来时更轻,微不可闻。
走廊间设有一排等候座椅,但他并不打算退回去等到接诊时间再进来,明天,或者后天,一周内都不要再来。
干脆乘两个小时公交去另一个区看牙。哪怕这家社区医院开在家门口,因为太难为情。
他打定主意,不惊扰任何人地再次退后一小步。
距离门框仅留转身的空隙,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不同于之前所听富有情绪的众人,微沉,平静。
“先生,下午好。”
白散眨了眨眼,他不确定是跟他说话,从没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称呼过他。
但话音一落,周围忽然安静,医生们纷纷侧目转身。
于是白散看见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背头向后梳起,五官端正,肃穆,居家款的深灰色粗织毛衣减缓了压迫感,看起来平易近人。
他姿态都很放松地坐在沙发椅上,双腿交叠,屈起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视线跨过众人,四目相对,微颔首,神情中带有年长者的宽允。
——被发现了。
白散微微睁大眼睛,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更好像一眼被看穿所有小心思。
僵硬半晌,他紧抿的唇轻动几下,想以同样字眼礼貌回答。
却听一个护士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解释两句,走向他,“来看牙的吗?
白散被打断了思路,下意识点头,眨眼失去目标,医生们重新围拢,他望了望白大褂后背,没说出口的话还念着。
“坐下等会儿吧,还没到接诊时间。”护士把橘猫抱在怀里,陪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去别处医院的念头彻底打消,白散陷进软沙发不自觉正襟危坐,双手搭在两侧膝盖,脊背挺得笔直,表情努力严肃。
医生们畅意聊着工作琐事,他再没听那道微沉的声音响起。直到将近两点半,开口是“有机会一起吃饭”,医生中这才有人发觉时间,渐渐散开,全部神情愉悦。
“要摸一下吗?”护士抱着橘猫搭话,“很软的。”
白散拒绝了,同时身体有点僵,背后的抱枕看起来很好窝,但是小动物和捏抱枕是小朋友才喜欢做的事,他要忍住。
“真的不摸吗?”
“是的,它很脆弱。”白散一本正经道,余光见办公桌前那人的侧脸,唇角微抬,似乎笑了,也似乎没笑。
短暂沉默后,他挪开贴在猫身上的视线,认为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以免引起误会。
“您放心,我从幼儿园毕业后就不再喜欢这种生物,一眼都不想看见,更别提碰了。它们软乎乎毛茸茸的,真是,真是惊人的讨厌。”
说完,他缩在衣领里几番犹豫瞄向办公桌,那人已经离开,侧身进治疗室虚掩的门。
白散松了一口气,反思刚才的话,心里默默回顾两遍,自觉非常成熟稳重。
治疗室里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微的机械调试声,声音跑进耳里无限放大。
室内不冷,他十指冰凉,蜷起来贴着温热手心,猛然间的寒意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他不了解治疗过程,也不敢上网查,自从牙齿出了问题,看见任何与有关的东西都心慌。
护士摸着猫,并不在意,“进去吧,江医生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我可以再坐一会儿吗?”
挂钟滴答滴答,白散抓着袖口,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他是做好了治牙的心理准备,但一想到护士口中的江医生就是那个人,就莫名,有点怂。
与此同时,又进来一位病人,看着她走入治疗室,自己排在后一位,他压了压有点翘的发尾,从没这么开心过。
护士去走廊尽头倒垃圾,候诊室里只剩白散。
他跳下沙发,屏着呼吸,轻手轻脚挪到诊疗室前,蒙上兜帽,磨磨蹭蹭地趴到门框边,就偷偷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