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服是林煜送给贾环的,一共是好几身衣服,不止这一件,林煜说是他因为在宫里侍读,穿的衣服都是宫里的供应,而且很多,根本穿不过来,偏是老太太和琏二嫂子客套得很,每逢给府上的子弟制新衣的时候都没忘记给他也做上一身,这衣服白放着也是给虫子蛀坏了倒可惜,就转送给了贾环,又笑着开释贾环说:“这都是你家的东西,我不过借花献佛,你却客套什么?”贾环这才收了,回家后给赵姨娘看,赵姨娘倒是喜悦,赶着给收了腰线,催着他换上,啧啧赞叹不已:“我儿生得好俊俏模样!只是,天天穿着那些旧衣服,冷得弓腰驼背,缩头缩颈的,没了出场!现在换上这衣衫,倒是比宝玉也不差什么!不对!比他还要好看些呢!”
贾环本来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转念一想,今儿像是煜表哥休沐的日子,没准他要来府里,要是换上这一身鲜亮颜色的衣服,他会不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故而贾环就换了这一身簇新鲜亮衣衫出来了,谁知道没见着林煜,先被王夫人揪住,那可怖的表情,好似这衣衫是偷了她的似的!
贾环心里虽然烦她烦得透透的,却不得不敷衍她。
贾环退后一步,离她远点,这才说:“偶尔穿一件新衣服,倒是叫太太大惊小怪了?二哥哥天天穿新衣服,太太倒是见惯不惊的。”
王夫人厉声说:“你少和我梆梆地顶嘴!新衣服自是可以穿的,可是,你身上这身新衣服却不是谁都穿得上的!那是人家孝敬给老太太的稀罕料子,老太太舍不得穿,匀给喜欢的孙子重孙子的,连老爷都没有,你却从哪里得来的?”
贾环本来还想抵赖说是外面买的,这下子说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捡着一锭银子,去外面的绸缎庄买的!”
王夫人便喊了王熙凤来,王熙凤蹙眉看了半日,说:“环儿,你偷什么不好,却去偷你二哥哥的衣服穿!真真是眼皮子浅!”
这一激将,贾环再也忍耐不住,说:“谁偷东西了?宝玉的衣服不是好好地穿在他自己身上吗?这是煜表哥送给我的!”
虽然暂时堵住了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口,但是,转瞬之间,王夫人又拿大帽子来往贾环脑门上扣:“亏你还读书识字呢,老爷常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别人的东西是那么好要的吗?”
贾环不好和嫡母顶嘴,只是道:“老太太说煜表哥就是自己家里人,不是别人。”
王夫人的眼里满是鄙夷,道:“人家林家哥儿是谁,你又是谁?混往自己身上拉关系,你臊不臊?”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暗讽贾环的庶子身份,怎么配和林煜论起亲属关系?
贾环怒道:“若是薛家大爷,我是不敢和他攀关系的,若是林家哥哥,本来他就是我表哥,有什么不对的,难道我不是老爷亲生的?难道林家太太不是我的亲姑母?”你那边的亲戚什么王家薛家的我还懒得认呢,林煜表哥是我父亲的亲外甥,我怎么就不能论姑表兄弟的关系了?
王夫人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暂时没找出话来,便心烦意乱地一挥手,道:“滚出去吧,懒得看你这身招摇的打扮,哪里像个读书人?”
贾环冷笑一声道:“昨儿见着二哥哥也是一般的衣衫,怎么太太就看得过眼呢?想来在太太眼中,我和二哥哥差得不是一般地远!”这是明晃晃地讥讽王夫人苛待庶子了。
王熙凤是照常帮着王夫人骂贾环,贾环懒得听她们说,指着说要上学,一溜烟走了,把个王夫人气得倒在椅子里喘气不止。
第27章
贾环溜之大吉,留下王熙凤强撑着面对倒在椅子里气喘如牛的王夫人,唇边挤出一丝笑,道:“环儿这小子,我原就说他是个小冻猫子,哪里有热炕他就往哪里钻呢,果然不错,把太太气得够呛,看我明儿怎么收拾他。”当然,后一句话纯粹是讨王夫人欢心,若不然,王熙凤才难得有那个闲心呢,她一个大房的嫂子非要撵着二房的小叔子过不去,叫人家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以大欺小什么的。
王夫人心中泛着琢磨,贾环的衣服是林煜送的,林煜的是老太太给的,这一点倒也罢了,可是,贾环脚上穿着的粉色青缎小靴也是和宝玉的一样,这就不是老太太给的,多半是王熙凤假借公中的例子送的私情。哼,早就听说她和琏儿两个赶着林煜讨好,老太太不过是随口一句要府里的人都好生看顾着煜哥儿,这两口子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又是布置小院,又是送丫鬟和家什,还有什么水墨画绫子的挂帐、青花梅枝美人花觚、大理石的四季如意屏风,拿着公中的银子去献媚讨好那林家哥儿!
本来王夫人对林家哥儿也没甚特别不喜的感觉,主要是讨厌他娘,就是小姑子贾敏,加上对林煜有一些妒忌之心。现在呢,再看着林煜对宝玉淡淡地不甚上心,倒是把王熙凤给他的东西一股脑儿搬给贾环,百般结交,不等于是火上浇油吗?王夫人越加不喜欢那林煜,连带着对王熙凤都有了怨气:一个二个地都是这么地讨人嫌!
要在平时,作为当家孙媳妇的王熙凤一般都是例行汇报一下府里的一应开销情况就了事的,可是今天,王夫人的的脸几乎皱成核桃,嘴巴也尖刻起来,跟鸡蛋里挑骨头似地,问了王熙凤许多账目上的事情。
王熙凤贪婪好财,既然包揽了府里的大权,难免有从中揩油、中饱私囊的时候,王夫人历来也心里有数,只装作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今儿故意这样盘问,实际用意不过是为着敲打王熙凤而已:别忘了你是谁的内侄女儿,靠着谁的势力才能管上这偌大一个贾府的!别糊涂油蒙了心,这山望着那山高,只想捡着高枝儿飞,就忘了根本了!
王熙凤原是聪明人,被问了几处刁难的问题,就渐渐吃出味道来:太太这是在敲打我呢。
王熙凤的柳眉先是不悦地竖了起来,马上又调整为殷勤赔笑的表情,克制着自己,且看她下一步要如何。
果然,王夫人冷笑了起来,说:“我这里还听到一个笑话,说是来咱们府里偶尔小住的亲戚家的孩子倒是比我们自己的爷们主子还要尊贵,金奴银婢地伺候着,还有吃的用的调度,都是参照着宝玉的月例来的。可有此事?”
王熙凤佯作不知,笑着问:“太太说的是哪一位?现今来咱家住着的亲戚有好几户呢?比如薛家姨太太和宝姑娘一家子,还有林家哥儿,还有史家的大姑娘。薛家姨太太是住着梨香院,一应的供应都不要咱们府上出钱,反而是经常送些东西与我们府上的人,这是姨太太克尽懂礼的地方,府里上下的人都夸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如此,倒是要给咱们府上增加偌大一笔开销呢,毕竟薛家是三个主子。”
王夫人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说:“你在老太太跟前是千伶百俐,在我跟前却装聋作哑!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那林家哥儿!”
王熙凤忙肃容回答说:“若太太说的是林家哥儿,那我是半点法子没有。那原是老太太发了话的,人家煜哥儿是人中龙凤,十来岁的小人儿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又是九殿下跟前的红人,就是比宝玉尊崇些,也是应该的。太太您听听这意思,既然是老太太的话,我也不得不照办。”
王夫人磨着牙,说:“老太太不过是句客套话,哪有认真叫外头的亲戚倒是压过咱们自家人的道理?你给他收拾出院落房子也就得了,还送那些东西去,拿着公中的钱结好他,当我不知道呢?偏生人家还不稀罕,全拿去填送给环儿了,你们啊,是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王熙凤听这么说,心里也对林煜略不高兴,可是,被王夫人这般数落,却是实实在在地起了反感之心。
回屋后,正巧遇上贾琏也回来取东西,王熙凤便将太太的话依样画葫芦说了一通,道:“我倒是照着你说的去办事,却招得太太好一顿敲打!那林家哥儿也不省事,咱们顶着太太的埋怨送他的东西,他却全给了环儿,早知道,就不送了!”
贾琏不以为意地说:“太太说两句就说两句呗,有什么关系,不过是白数落。她还能怎么样?总不能不叫你管家吧?府里现在没人,就算她敢那么做,老太太也是不依的。林家哥儿那边,关系还是要好好地维护着的,我听说他现在和九殿下的关系可好着呢。”
王熙凤听了,嘀咕着说:“九殿下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能起多大个用场?你别指望得太高,免得到时候不行了,心里又过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