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
待起身时,顾笙已经锁定了祁佑帝右手一侧,皇爵之中站着的,那个凤目漠然的清瘦身影。
“江晗……”顾笙死死捏紧了拳头。
第10章
再次入座后,顾笙的心思已完全飞去二殿下那头。
另一边的顾娆,因心中记恨着方才的羞辱,一时也没了抢食的心情。
这一来,颜氏一左一右两个孩童,皆摆出苦大仇深的神态,色香味俱全的菜式一碟碟上桌,都无法勾起她们的兴趣,把个颜氏唬得一头雾水,也没了伸筷子的心情。
顾笙每每偷眼瞧二殿下一眼,胸口就跳得她几乎想要吼一嗓子出来,哪还有心情进食?
二殿下入席后并不算安静,顾笙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刚开宴时,大家都不敢吱声,随着圣上主动将气氛调节热络了,席间才渐渐喧腾起来。
二殿下也不再拘谨,渐渐表现出些孩子气的调皮和好动,不时跟一旁的三皇子耳语,笑得前仰后合,与顾笙记忆中的样子,都不太像了。
席间人声鼎沸,把刚喝完奶睡熟的九殿下都给闹醒了。
是以,小家伙表现出相当程度的不满,一嗓子从宫女手里嚎到皇后手里,依旧怒气难平,小鼻子都哭红了。
此刻祁佑帝已经走下席位,在一帮重臣间谈笑。
为了让九殿下在圣上回席前停止哭闹,几位皇爵集体出动,包括二殿下都在其列,三五个十岁左右的皇子皇女包围了皇后,对着她怀里的小家伙龇牙咧嘴、蹦弹拍手。
吓得九殿下哭得更欢了。
皇后一挥手,撵走了几个不靠谱的哥哥姐姐,又是拿桌上的荷叶碟子摇,又是对着小家伙唱歌。
直到皇后无意间拿起碟子里的杏仁麦芽糕,九殿下才瞬间停止了哭闹。
是的,九殿下看见食物了,不哭了。
她长长的睫毛都被眼泪沾湿,软软的粘成一簇簇,闪着泪光的双眼一眨都不眨,那亮晶晶的浅色双瞳,直直盯着皇后手里的糖糕,而后……小嘴做出了吮吸的动作。
皇后:“……”
此后,宫女们利用这个诀窍,一直把食物举在九殿下眼前,终于安然度过了整场宴席。
虽说九殿下从头至尾都没能舔到一口食物,但她似乎并不感到沮丧。
宴席前后近两个时辰,那双闪亮的浅瞳,从始至终都神采奕奕的盯着食物,隔着三五寸的空气,九殿下嘴上的吮吸动作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不可谓不坚韧执着……
宴会至中途时,顾笙已经想通了,且不说她目前没有任何办法与二殿下接触,就算有,她一个五岁小胖子,对着个十一岁小瘦子,又能让人家小瘦子迸出什么火花呢?
一时理不出头绪的顾笙,将压力化作食欲,开始享受矮几上的菜肴。
原本闷闷不乐的顾娆立时竖起柳眉,拿起筷子欲与她争抢,奈何心情郁结,加之之前甜品吃得太多,此刻勉强吃了几口,就再难以下咽了。
但她仍旧不甘见着颜氏母女吃得快活,伸手就将几道菜最鲜美的部分夹了个七零八落,捞进自己碗里瞎搅和,嘴里还哼着曲儿,一派洋洋得意的模样。
好在宴席丰盛,经她这番折腾,顾笙和颜氏依旧吃了个八分饱,母女俩亲昵的闲聊,直当一旁的顾娆不存在。
在晚宴结束之际,一直没被顾笙留意的祁佑帝,突然送给她一份天大的惊喜。
噢,这惊喜应该算是送给所有君贵们的,但对于顾笙而言,意义格外重大——
这份惊喜,就是“国子监增办君贵尚。
顾笙也才恍然:原来,这份诏书就是在这次宴会颁布的。
国子监分两个学堂,说来是爵贵君贵都可入学,可事实上,这几乎是专为爵贵们设立的学堂,君贵们很难沾边。
学堂位于东华门五里外的宣德街,是个五进三重的大院,占地两百多亩。
单单为爵贵们设立的训练授课场地,就占了整个学堂六分之五的面积。
剩下的六分之一,由花园楼台、小桥流水,以及被称为“小六宫”的君贵学堂组成。
整个学堂,统共能容纳近千余名爵贵,以及……不到百名君贵。
也就是说,只有皇室君贵,和部分削尖脑袋的公爵府君贵,能有幸入学,跟她子爵府的小珺君八竿子也打不着。
而如今,祁佑帝下诏扩增国子监,使得君贵获得同等机会进入国立学堂,着实令人欢欣鼓舞。
最欢心的还数顾笙,她清楚的记得,顾娆就是在这个学堂里,结识了身为储君的大皇子。
而她自己,却是在京城鉴乐大典上,靠一手琵琶技艺战胜了师出国子监的顾娆,一举惊艳四座,名动京城,入了二公主殿下的眼。
那一年,顾笙年仅十四岁。
她没见过任何一个国子监的乐师,琵琶技艺是颜氏手把手教她的,因为子爵府只有一个珺君名额,可以入国子监尚书苑。
而这个至关重要的名额,前世是属于顾娆的。
顾老爷当时想到日后选秀女的是顾娆,没多犹豫,就将名额留给了顾娆。
当年顾笙年幼,不懂得为自己争取,颜氏又不屑于这些凡俗的争斗,认为国子监能教的东西,她自己都能让顾笙学的更精湛,便也没有与沈氏周旋。
在娘亲的教导下,顾笙刻苦钻研,且她独具慧根,不仅青出于蓝,即使是当年的国子监的珺君,也无人能出其右。
可现在的她却很清楚,有时候,自己技艺再完美,也比不过一个显赫的出生。
相比于被称为“京城四佳人”的那些国子监珺君,即使她再多荣誉,在旁人嘴里,也不过是个“乞丐娇娥”,永远登不了大台面。
是以这一回,她下定决心要夺回这个名额,必须进入国子监。
娘亲前世教她的技艺,她也全都烂熟于心,就她前世最拿手的琵琶而言,虽目前手指粗短,未必能立刻达到从前的造诣,却也绝对能在入学第一天,震慑所有的乐师。
这样,想要惊动同学堂的皇爵,那简直易如反掌,就不愁没机会再遇二殿下了。
顾笙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再一次用琵琶的乐声,流入二殿下眼里心中的一刻。
光是想想二殿下当时那丢了魂儿似的小模样,就叫顾笙禁不住捂嘴咯咯笑起来,低着脑袋压出一层双下巴。
等一下!双下巴!?
顾笙哆哆嗦嗦摊开自己的小肉手,霎时间晴天霹雳般的回到现实中——她还是个小胖子!
以她现在的姿色……一个圆滚滚的胖妞,像模像样的抱着琵琶半遮面……
那场面,能不能让二殿下丢魂不知道,万一被九殿下撞见了,这个人渣绝对敢当着顾笙的面,笑到捶墙!
顾笙光是想起九殿下那双戏谑的桃花浅瞳,浑身的血液就能立即冲上大脑涨红她的脸。
想着那句“依孤看来,姑娘今后出行大可不必遮掩面容”,顾笙就立即发飙似的把藏进袖口的糕点倒回桌子上。
不!吃!了!
她倒要叫那个九殿下江沉月看好了,她经历病痛之前的姿色,究竟有没有资格谨慎!
人渣!
正在宫女怀里做吮吸动作的九殿下,突然打了个小喷嚏。
第11章
经筵宴毕,众人恭送圣上一行离开奉天殿,待鸣鞭之声远离,值殿内侍才走于殿中走道,宣布散宴。
顾娆随即起身,一言不发就迅速窜入人群,去找对面爵贵区的顾老爷和顾二哥,怕是迫不及待要诉说委屈了。
颜氏担心她跑丟,压着嗓子喊了声“二姐儿!”,见顾娆头也不回,她急忙抬腿就要追,却被身旁的顾笙一把扯住了。
“娘,没事的,她去找爹爹了。”顾笙正急着跟娘亲商议国子监入学名额的事情,此时顾娆离开,正给了她大好时机。
颜氏依旧不安,踮着脚一直看着顾娆的身影,见她窜到对面抱住了顾玄青的腿,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抓起顾笙的小手,道:“那就叫她跟老爷的车马回去吧,笙儿,我们走。”
顾笙点点头,疾步与颜氏走出殿门。
娘儿俩也不与顾老爷汇合,直接绕过太和殿,朝西华门一径去了。
一出宫门,各家府上马车旁候着的丫头小厮们,纷纷提着灯笼涌上前来,匆匆给主子们递上手炉、披上袄子披风,这才领路走去各家的车驾。
顾笙沉着气,直到各路马车都散开,她才转过身子面朝颜氏,一改平日娇憨的模样,满脸严肃的开口道:“娘,我有件事情想求你。”
颜氏正用签子拨着手炉,想捣腾暖和些再换到顾笙手里,给她暖暖身子。
她闻言一抬眼,立时被自家闺女严肃的小脸逗乐了,便口气揶揄的问道:“何事呀?顾家三小姐。”
顾笙对颜氏的态度有一些不满,蹙起眉头道:“娘,我认真的。”
颜氏见她这般模样,忙松开签子,搁下手炉,捏了捏她冻红的小脸,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紧张,快说吧,什么事娘都答应你。”
顾笙挺起胸正襟危坐,一字一顿的开口道:“娘,我想入国子监。”
颜氏闻言,一双黑亮的杏眼都瞪大了一圈,愣了好一会儿,才咕哝道:“你知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吗?”话一出口,又担心伤女儿自尊,忙改口道:“你听说过国子监?”
顾笙郑重的点点头,胡编道:“我听丫头们说过,国子监教书授艺,是只有尊贵的珺君才去得的地方,我是娘的孩子,我必定不是卑微的,所以我也想入学国子监。”
颜氏一惊非轻,眨了眨眼,又问道:“哪个丫头跟你说这些的?”
顾笙拉回话题,态度坚决的道:“记不得了,可我就是想去那里,娘,我有资格去吗?今天圣旨上,说我们子爵府也有个名额,这名额是我的还是二姐姐的?娘,我想要这个名额,特别想!”
顾笙一席话软硬兼施,说完心里也有些内疚。
她并不想逼迫颜氏出面替她争夺名额,只怪自己如今年幼,人微言轻,若是头上的娘亲还成天清高厌俗、不切实际,那她的前途就毁了,她必须任性这一次。
过了这一次,她会自己争取以后的人生,反过来让娘亲能够安心的过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
颜氏原本还没当回事,毕竟在她心中,子爵府这个名额自然是她家笙儿的,可如今女儿竟如此缺乏安全感,担心属于自己的东西,遭顾娆争夺。
说起来,也怪她这个母亲当的不称职。
颜氏其实一直想与顾玄青和离,可夏朝正夫正妻之间一旦关系破裂,那这家宅不宁的罪名,绝对会扣在双方的头上,谁也跑不了,对顾笙以后出嫁,有很大影响。
而顾玄青必然会因此丟官,连爵位都可能被削去。
这原是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可是,颜氏担心的,不仅是顾笙的未来,还怕会连累自己娘家人。
颜府的侯爵是颜氏的娘亲颜彤玉,她官居翰林院正五品大学士,当年本想靠女儿颜入画选秀入宫,荣获圣宠、光耀门楣。
可颜氏最终却执意下嫁了个子爵,当年也没少让颜彤玉被同僚暗地里笑话。
如今颜氏即使婚后艰难,也在不想大动干戈,影响颜彤玉的仕途,只得认命。
终究也是她不再信任感情了,再嫁又能如何?